离别的日子总是来得那么快。
来送行的人有很多。除了吴家本族的,还有郭家的,林家的,田家的,苟家的等等。
其中林家的人哭得最是伤感。陈婆子泪眼婆娑的拉着自己女儿的手舍不得松开,林老爹也在一旁跟着掉眼泪。林小山跟罗氏在旁边劝着。
这一去啊,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再见面了。
好不容易将众人劝住了眼泪,开船的时刻也到了。
又是一年上京时。
二郎最近特别忙,马上要到年底了,户部也要开始各种清账了,许多事儿都乱糟糟的。邱大人年岁已高且最近身子骨抱恙,二郎跟另外一个右侍郎邹大人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这邹大人吧,虽然能力一般,但胜在为人踏实肯干,又能虚心听教,二郎跟他一起共事还是挺顺畅的,就是自己累了点。
最近朝中查处了一桩贪腐案,犯事儿的不是户部的人,而是万年冷表弟工部。
工部尚书柳毅柳大人将朝廷拨下来的用于修缮荆州河堤的工程款给私吞了。
荆州河堤年久失修,去年的一次大暴雨直接将河堤给冲垮了。百姓房屋受损严重,数万人流离失所。
幸亏荆州县令反应果敢及时,在暴雨来临前就费了大力气将下游村子里的老百姓进行了转移,尽最大努力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承乾帝非常重视此事,特意命户部拨了银钱去救灾安抚灾民,同时又命工部妥善进行后续抢修工作,首要任务之一就是要将那河堤给巩固修缮好了。
皇帝本以为自己已经这么耳提面命的告诫过下面了,事情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岔子。没成想竟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将朝廷拨的银子贪了个十之-八-九,直接将百姓们的生命安危置于不顾。
这次二郎呆的户部倒是没人敢作妖,就是工部那边不太好了。
查到柳毅柳大人的头上时,大家起先还有点不敢相信。
柳大人年事已高,还差两年就能致仕了。这位老大人一直以来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且本人也是状元出身,品性出众,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没成想临了竟然会被爆出这种事情。
“陛下,臣罪该万死啊!臣这是被猪油蒙了心啊!”金銮殿上,一把年纪的柳大人跪在地上对着坐上的承乾帝不停地磕头,哭声嘶声力竭,让其他人听了很是不忍。
诶,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说来这柳大人也是运道不好。年轻时意气风发的考取了大禹朝的状元,一时风光无两,踌躇满志。当年同一届的原吏部尚书章大人都还排在他后头呢!
奈何他性子比较耿直,为人又比较呆板,很是得罪了一些人。这不在官场摸爬打滚了几十年也才混得一个工部尚书的职位,许多跟他同一届的人早已是加官进爵许多年了。
其实按照他那脾性,能安稳的坐上工部尚书的位置,又没有被人套麻袋,已经是祖上烧香了!
柳大人平民出身,家中子弟这么多年也没甚个出息的,自己老妻又对小辈宠溺的紧,生生给宠出了一些大纨绔。
纨绔子弟在外面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下,将本就不是特别富裕的家底给输了个精光。柳大人在痛惜的同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为子孙后辈谋划。
他马上就要致仕了,这个时候再不捞两把,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
一辈子都没干过黑心事儿的柳大人明知道这是多么不可取的事情,可为了子孙后代还是铤而走险了,还走的那么不甚高明,别人仔细一查就能查出来。
众人得知后唏嘘的同时,也无人敢上前来为他求情说话。当今的手段并不比太上皇温和多少,贪腐一直是被列为头号砍头的缘由,尤其贪的还是这种赈灾的钱。
承乾帝果然没有留情,当廷就发了命令要诛其九族。
柳大人求情无果后当即昏死在殿内。
这一幕很是刺痛了二郎的眼睛。柳大人他还是有过接触的。
当年刚考上进士进入翰林院的时候,偶尔也会跟工部的人打交道,那时候他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翰林一个,就算甭管多么前途无量,那时候只要品级稍微高点儿的官员也不见得会多么看得起他们。
碰壁是常有的事儿。
当年柳大人就是个例外。每每二郎向他讨教什么事情时,对方就算不得空也基本上都能耐着性子跟他讲解了。虽然有时候问多了对方脾气冲说话也不怎么好听,但是至少也没有给过他冷板凳坐。
往往就是这么不经意间的善意就能感动到他人。
二郎还是心软了。说他矫情也好,假公济私也罢,他觉得他总得做点啥才安心。
恭恭敬敬的求见到了皇帝陛下,二郎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虔诚。
“爱卿这是有事?”朱宣挑挑眉问道,显然是心情不好。
“陛下,臣有个不情之请想求陛下成全。”二郎神色凝重的跪下回禀。
朱宣好一会儿没说话,眼睛死死地盯着底下人。
“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吴清洋,莫不是朕给你的恩宠太过了,让你这么肆无忌惮无法无天的!谁给你的胆子?!”皇帝突然发难,对着二郎一阵怒喝。
“陛下,臣自知此事不妥,可臣要是将心里所想隐瞒着,那就更是有负圣恩了!陛下,微臣不想撒谎!”
“来人,将他给我拉出去!没朕命令不许放进来!”朱宣随手就扔了个东西出去,可怜的吴大人迎面就被砸到了,瞬间额头血流不止。
魏延在门外撞见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这么个惨样儿。
“被打了?”
“是,挨打了。”
“呵,活该。”
“或许吧。”二郎摸了摸鼻子,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
用帕子擦了擦血,内心忍不住吐槽这皇帝下手可真很。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破相啊。
“吴大人,陛下如今正处于气头上,您啊,改明儿再来,千万别跟陛下置气啊!”小李公公一脸语重心长的说着,又将上好的药膏塞给了他。
“如此,就谢谢公公了!”
一路顶着不少人稀奇的目光出了宫门,又头重脚轻的绕到了刑部。
柳毅全家被关押在刑部大牢,其他族人也是。
虽然是重犯,但是皇帝也没有下命令说不许人探监。二郎跟主事的人打过招呼后,也在刑部官员的带领下去探了下柳大人的监。
柳毅此时被关押在最里面的牢房里,二郎赶到的时候,只见他正歪着头倚靠在墙角,形容枯槁。
二郎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有反应。
柳大人用浑浊的老眼看了来人许久才看清楚是谁。赶紧挪到牢门边,眼睛死死地盯着来人,也不见说话。
“柳大人,说吧,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能帮到的一定会尽力帮忙了。”许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愿意帮他,且这人还是颇得圣心的吴大人。
柳毅忍了许久的眼泪又流出来了。
二郎示意身边人暂且都退下,他想跟柳大人好好说说话。
眼前的老人哭的不能自已,二郎看的很是心酸。想拍拍他的背安抚又发现隔着门,自己手也不够长伸不进去。
“吴大人,我只求您能帮我柳家留下一丝血脉。来世我定当做牛做马来报答您!”柳大人抬起头来,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尽力。但是不能拿保证,您也看到了,我这头上刚被砸的。”二郎指着自己破了的额头自嘲的笑笑。
“还有几天时间,我会再去求陛下的。眼下除了这个,你还有其他别的事儿需要我做的吗?”见柳大人神色悲痛,二郎又赶紧补充说道。
没等到人回应,只见柳大人突然就朝他跪下了,实实在在地磕了好几个头,声音磕得砰砰响。
二郎没有阻止,如果能用这种方式让眼前的人心安,那也是不枉此行了。
皇帝判定的是五日后在法场行刑。
这两天,二郎一直不得皇帝召见,这心里确实也是七上八下的,连家里人都不怎么想了。
等到额头上伤口开始流脓的时候,二郎将纱布撤掉,再一次入了宫。
这一回,皇帝没有拒绝见他。
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跪着,神情倔强,头上又顶着伤口的某人,承乾帝恨得一阵牙痒痒。
哼!就这么想跟自己对着干吗?朕倒要看看你还想干嘛?!
“说吧,有什么事儿?”
“陛下,臣说了您要是再生气就让人杖责我吧。臣这脸怕是不能再经第二回了。”
“哼,你放心,朕绝对不会手软。”
“陛下,您是一位英明神武的帝王,得民间百姓爱戴,也得朝中群臣仰慕。柳大人确实罪该万死,臣非常认可您的决断,也不会替他求情。臣就是想着,这柳大人再可恶,再该死,但是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位好父亲,好丈夫。”听完二郎的话,皇帝没出声,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臣的双亲跟妻儿前段时日也回了老家了,臣颇为想念他们。臣那小儿才刚学会走路不久,每每见到了,臣都忍不住要抱抱他,就算他每每将臣要紧的东西毁坏了,臣也不忍说他半个字。这都是当父亲的心情啊!想必陛下您对大皇子也是如此。”提起大皇子,二郎就发现皇帝的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温情。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朱宣心里在琢磨着等会去皇后那用膳,也不知道那小子今儿个跟太傅学习的怎么样了。
“陛下,臣同您一样,都是为人父亲的,这心里放不下孩儿是人之常情。那柳大人说来也是被家里孩子给拖累了的,当然他的行为确实不可原谅。所以臣就想着,甭管外人怎么鄙夷柳毅,这他的儿孙也不能否认柳毅的一腔护犊之心了。”二郎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继续道:
“要不,也给柳大人留下个一孙半子吧,好歹也成全了他为官一场。”二郎说完对着皇帝重重地磕了个头。
承乾帝眉头紧锁没说话,似是在认真思考二郎的话。好半响,皇帝开口了:“就依你之言。”
柳毅的嫡幼孙被放了出来,二郎从牢里牵着他的手出去时,留下身后感激涕零的柳家人。
穿过那片片哀嚎,等到重新见到了太阳,二郎才觉得心口通畅了。
自此,等从老家归来的吴家人回到自家京城的院子里时,就发现家中多了一个长得很是严肃的小正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