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第二日是要早起见公婆的,当时叫舅和姑。
云娘没有公婆好见,她唯一的继母婆婆远在咸阳,自然也不用早起。
但还是要告庙,让家里祖宗知道一下。
告了庙,这婚礼才算是真正完成。
不过既然没有在世的长辈督促,这种事情都是由着性子去办。
珠儿在寝室隔壁的小间守了一整夜,老实说,只隔了一面墙,不太隔音。
前半夜,主人屋里的好些动静听得她面红心跳,辗转一宿,临近日出才将将睡着。
这年头已经有了某种教育类的图画,画在竹片、木片上。
女儿出嫁前由母亲进行启蒙,没有母亲的就由家中的女性长辈传教。
像云娘这种连长辈都没有的,就让珠儿私下去找了家里管事的婆子。
那婆子对这种事表现得大方自然,当即回家找出几块压箱底的小人图来交给姊珠儿。
珠儿早上起来,隔壁没有声音,她反正是没睡好。
被自己捧在手心的夫人嫁了人,心情复杂。
一个执事,倒是操着母亲的心。
寝室里直到日上三竿才传出些说话声,珠儿带着四个婢女轻轻叩门,来给新夫新妇洗漱更衣。
将离还坐在榻上,神情舒懒地挠着脖子上的一块红印。
慢慢披上底衣,敞着前襟伸了个懒腰,磨磨蹭蹭系衣带。
云娘在妆案边慢慢梳头,两人的视线在镜中碰上,眼带笑意,目光停留了一会儿,就被各自服侍着净面漱口。
珠儿弯腰拾起榻边一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帕,展开后发现中间的一点红色,形似腊梅,稍稍愣了一下。
将离见了,笑道:“早见红香点嫩色。”
这话说完,一屋子婢女没人知道他在讲什么东西。
只有云娘红脸低着头,轻捂了下小腹。
先秦其实对新妇贞洁的要求没有后世那么严苛,也没有放块白布来检验新妇的做法。
不过无论什么时候,人们都相当在意自己的子嗣是否正统。
有些大户人家,甚至要在新妇嫁进来之后三个月才会告庙,在此之前新人都不会同房。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检验新妇是否怀了别人的孩子。
如果是,那在这三个月内,要么出现妊娠反应,要么肚子大起来。
那样的话就当即退婚,反正还没告庙,婚礼就没算完成。
将离并不是想验证什么,只是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早做了准备,免得换褥子。
他看见云娘捂小腹的动作,马上让婢女去煮碗姜汤来给她喝下。
接着二人穿戴完毕,系上各自的玉佩,在家庙中完成告庙后,前门来人传报,齐中盾已到府外,请九原君出门听宣。
将离点点头,时间刚好。
那日和齐观谈妥后,就让他们暂住在君府,府中上下严守口风。
关于君府里的这些下人,九原君平日里待他们的好,那都是记在心里的。
谁家有了困难,谁家里人生了病,公子出钱出力给他们请医买药。
就连谁家办丧,公子还亲自吊唁,送来帛金。
吃着府里的饭,领着主人的恩,还胳膊肘往外拐的人,那是畜生。
九原君府里没人会去做那叛主的畜生。
若是有外人问起任何府里的事,这些人全都只会说:自己光顾着干活儿,主人家的事,一概不知。
况且大部分下人都不清楚这几人是来干嘛的,只当是九原君的客人,就像先前顾家的少家主那样。
今日一早,将离便派人将齐观一行低调送出城外,再一路高调进城,在车上挂了甘泉宫的名牌。
这样一来,大概半座城的人都会知道从咸阳来了这么一车人,是往九原君府去的。
再之后的宣命就是演戏。
戏台是现成的,就是君府门外的几级台阶。
齐观本该直接进府,可就像将离要求的那样,他在门外的车里等候不出。
双方一里一外地故意拖延,让民众在周围聚集起来。
待宋桓回报说府门外围满了人,连左右相邻的官员大宅也派了人过来看,将离才带着云娘一同出门听宣。
云娘一出,半条街都沸腾起来,喧闹着往前拥挤,君府护卫站成人墙才能挡住他们。
“九原君出来了!”
“看呐,那就是九原夫人!是咱们九原的夫人!”
“不愧是夫人!”
“九原君!九原夫人!”
“天作之合!”
人群中穿插了几个将离安排进去的游侠,高喊几声“九原君”和“九原夫人”,把吃瓜群众的群呼声带动起来。
很快,围观的人已经在被有组织地带领着齐声高呼,引来了更多的人。
将离就是要造势,他要把这摊子铺得很大。
让满城的人、全郡的人、邻郡的人,口口相传,一路传到内史去。
齐观险些被这排山倒海的声势震得不太敢下车。
他有点后悔了,后悔收了九原君的钱,来做这场戏去欺骗太后。
觉得这事儿闹得太大,短短半日就能造出这种场面,谁知道他在背后还藏着几手准备?
如果此时反悔,那他应该也是有很多种方法让自己以后的日子难过,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齐观在门口朝将离夫妇二人行礼,调换了位置,面对人群,接过命书,再次宣读起来……
魏侃闻声出门,循着人群的呼喊声,向那边走去几步,秋子也跟着他跑了出来。
“父亲,那边怎么了?”她说着就要过去看看。
“回来,”魏侃呵道,“别掺和那事。”
秋子人是停住了,眼睛却停不住,眯着往那里看去,看到马车上的名牌,问道:
“父亲,那车……好像是咸阳来的,诶?你不是见过什么咸阳的齐中盾么?是那人吗?
“他手里的就是命书么?诶?这……他们都跪了,我们也要跪吗?隔了这么远……”
魏侃远远瞧着那边,沉默不语,心道:九原君何时有的如此声望,我竟不知。
他又一把抓过女儿胳膊:“走,回家,”
秋子莫名其妙地被父亲强拉硬拽地拖回了家,而街道另一端,宣旨结束,跪了一地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这么多人竟无一出声,整条街简直有些寂静得怪异。
片刻之后才开始窃窃私语,话题当然也是在游侠们的带领下展开的。
“这赐婚命书来的……真是不巧,这可如何是好?”
“唉,幸好命书晚来一天。”
“宣旨官知不知道命书的内容啊?他不知道九原君昨天就已经成亲了么?”
“宣旨官是不知内容的,也是到了宣读的那一刻才会知道。”
“就算是太后旨意,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就是,哪有拆散新婚夫妇的道理?。”
“那这就……只能怪天意了。”
齐观表情很难看,却还是要继续说:“九原君,接旨吧。”
将离脸上装出些难色,冲齐观作揖道:“齐中盾远道而来,怕是咸阳和九原离得有些远了,消息不通,都怪我着急仓促,已于昨日同内子成亲,今早方才告庙。
“实恐无法纳受太后好意,还请齐中盾将此事回禀太后,也替将离向她老人家陪个罪。
“实在是天意如此,我等难为啊,若她准允将离回京,我定是要亲自去谢罪的,就此拜托了。”
齐观无奈地点点,他不用装,他是真的无奈。
还在心中冷笑一声,冷笑他九原君真会做戏,接着回礼道:“既是这样,下官自当向太后禀明原委,这便告辞。”
将离点点头,恭送这几人上车,他才不留他们吃饭。
待马车驶远,他朝着人群拱手一圈,说道:“多谢诸位关心,正当午膳时间,云中居今日敞开吃喝,还请大家赏个光,移驾用餐。”
众人纷道“多谢九原君”、“多谢九原夫人”,然后三五一群地朝市走去。
这些人当然也不尽是去蹭饭的,都知道九原君在跟大家客气,真正去的还是一些老客。
“将离……”云娘有些担心,“我觉得此事……”
“有我在,没事的。”
将离牵着她往回走,边走边说:“工坊出了正月就开工,我让他们打口大炒锅,炒锅就像一种敞口的釜,扔块油脂,炒出来的菜那叫一个香……”
主仆几人优哉游哉地往院中走去,在养小罴的圈栏边投喂了几个果子。
将离婚后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
殊不知作者有话:抗旨一时爽。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