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进沉默片刻,警惕地扫视一圈,点了点头。
继而说道:“公子明察,四个烽燧的守军同时醉酒昏睡,匈奴又在此时破城,其中必有关联。”
“将军在斩人前问过话没?”
“这些士伍皆言从无饮酒,可满身酒气是真,昏睡更是确凿,此事虽有待查证,但全军尽知长城被破全因这几人失职,为肃军纪,末将必须立即将他们斩首。”
将离点点头:“军心为重,不过二十九人同时昏睡不醒,大概是食物里被人下了药,或是闻了什么香。”
“下作!”白进暗骂一句,“竟然把这种江湖伎俩用到军中,与匈奴勾结,令我长城被破,当真阴毒。”
“长史怎么看?”
“末将暂未与他谈过此事,此人聪慧善妒,也算得上忠诚,可以与之商议,但不可完全倚仗,以目前看来,有九原君一言,也是不用问他的了。”
将离笑着摆摆手:“这话可别当着他面儿说,到时他再一嫉妒,就要把我也给挤走了。”
白进全当一句玩笑,接着说:“匈奴此番怕是早有预谋,渗透倒不至于,毕竟样貌习性有别,但串联勾结是一定。
“边军熟识胡人游牧秉性,擅长骑兵作战,故常驻于北境,在周边县邑安家,将士之间相互熟识,多为邻里亲戚,亦或是家人兄弟。
“以军中之人着手调查此事,难免会包庇袒护、得过且过,八成难有进展,所以……”
“明白了,”将离点点头,“你主外、我主内呗,你主外退敌,我主内除患。”
白进欠身道:“今夜请公子前来,一则是请君履守境之职,也好对咸阳有个交代,免得日后给那边留下话柄。
“二则,是希望公子能协助末将调查此事,不露声色于外,继而揪出内奸,尽可以观览之名义,在营中四处走动,与人攀谈,或是去四座烽燧也可。”
将离想了想,说道:“前方有战,抓内奸要快,但是不能急,以免打草惊蛇,既然问题出在烽燧,那我就先去烽燧看看。”
“拜托公子了,末将这就派一部千人骑跟随公子。”
“成烈的百人骑足矣,都是九原城的郡卒,与军中没有瓜葛。”
白进点点头:“也对。”
“还有一事,想给将军提个建议。”
“公子请讲。”
将离拿起自己的,抽出半刃,说道:
“听闻工坊新出的一百环首刀,将要派发到各级将领手中,我觉得此种分配方法不妥,非常不妥……”
白进凝神细听,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千人骑若是只有校尉或军侯配刀,大部分骑兵依然靠剑或轻弩,那能对匈奴骑兵造成重创的,也就只有用刀的几人而已。
“单将凶猛,但这种攻击严重依赖持刀的个人,从整支队伍的角度来看,这种杀伤力实在有限。
“环首刀配合马镫,就是顶级的骑兵利刃,应该把力量集中起来,培养壮大,组建一支高度专业化的铁刀精骑。”
白进反问道:“铁刀……精骑?”
“没错,兵贵在精而不在多,三五千人足矣,这支队伍,无论将或士,全部配备环首刀。
“专门针对匈奴骑兵,进行马背上的砍杀训练,就凭他们的破铜烂铁,两军对决,高下立现。
“我天秦也许不用再固守长城,而是可以北逐匈奴,趁着势头,一鼓作气,开疆拓土。”
白进眯了眯眼睛,语气微露惊喜:“公子,有意往北扩张?”
“呵。”将离笑了笑,“也就这么随口一说,我的话没什么力量的,暂时也别当真。”
“若我军有三十万铁刀骑兵,”他突然问道,“能否灭尽匈奴?一统北疆?”
将离叹了口气,觉得他想法有点单纯,说道:“先不谈三十万精骑兵能不能练成,人多了,就很难精钻。
“且这不一个匈奴的问题,你灭光匈奴,就是给其他胡人扫清敌人,何必为他人做嫁衣?
“夏人世代种地,种了几千年,往草原一放,没几个月就要被逼着变成游牧,因为那边降雨量不够,没法耕地啊。
“在草原只有以游牧的生活方式才能活下去,那样就不好收税,也不便管理,还要另设疆界,或是让胡人部落成为天秦的附庸,那就是另一种玩法了。
“大家在中夏待得好好的,北疆那么大,那么冷,谁愿意跑去那苦寒之地,像是被流放一样,到时空有一片荒土而无人迹,守江山难呐。
“没准几十年后,你我都死光了,咱们的后人不中用,胡人不服,草原搞不好还会被再他们抢去。”
将离还想继续说,但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历史经验……
在原来的世界里,几千年来,长城南北两边的人们相爱相杀。
没有谁能真正灭光谁,或是完全统治谁,更加撇不开对方,你强他弱,你弱他强。
文化相互影响,血脉相互渗透,绵绵不息,从而相互塑造,少了哪一个,都没法去解释另一个。
这种概念放到眼下,说去大概没人会理解,想想也就不说了。
白进听罢沉默了一会儿,他有些遗憾。
遗憾咸阳那边怎么是个乖戾的孩子当了秦帝,而不是这位公子。
如果继位的是九原君,不说灭了南楚一统中夏,但至少不会屈居长城,在匈奴面前显得被动。
“报——”
响亮的喊声打断他们的话,两骑骑兵快马疾奔过来,在二人面前跳马站定,马的身后还拖着什么长长的东西。
“长城急报,白固段向东五里,又一处城墙遭到重击。”
白进当即问道:“云中援兵可至?前一处坍塌点情况如何?”
“云中来报,援兵五千,正在来途,前处坍塌点已被稳住态势,匈奴后撤,但新坍塌点处有大量敌军涌入,伍将军已率兵前往,此时应在退敌。”
“再探!”
“遵命。”这人立时拦住另一匹马,飞奔而走。
而留下来的那两匹,马身上都栓了长绳,共同拖拉着后面一根十尺(约两米三)长的木杆。
木杆很粗,一手难合,顺着长杆向后看去,居然紧紧绑着三支锋锐的矛头。
裨将方显达和万轲带着几个士伍围了过来,不解地议论纷纷。
“这是何物?”白进问道。
“回禀将军,匈奴正是以此物破城,长杆从第二处坍塌点上方飞入,直插入土,像是……像是射偏了。”
“射偏了?”将离反问道,“这么大的长杆是射进来的吗?”
那士伍很肯定地点了一下头:“是小人亲眼所见,此杆飞入后,又接连两声,重击在长城外壁上,之后开始出现坍塌。”
将离凝眉打量着,觉得这玩意儿……
有点像放大版的弩矢。
长杆是矢身,三个矛头组合成巨大的镞头。
不过有什么东西能射得动这么大的矢?
他刚要开口跟白进谈此想法,贾子道就从人群后面挤进来。
看见长杆后面色一沉,蹲下身用手掌丈量。
他的手很大,跨度也大,在长杆上量了了正好十掌,又掰了掰三个矛头,矛头装得非常结实,半嵌在杆头。
贾子道拍拍手起身,连连摇头。
“长史可认得此物?”白进问道。
“连弩重车的弩矢,”贾子道低叹道,“看来墨家的叛徒是真有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