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公孙启为首的灭楚派总是在小秦帝耳边旁敲侧击,给他灌输攻楚灭楚一统中夏的想法。
他们急切地等着秦帝满二十岁加冠亲政,那样就可以撇掉太后,完成他们从祖辈就遗留下来的统一梦想。
太后及外戚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以“天秦与南楚开战会遭天谴”为名。
用六十年前两场几乎灭尽秦楚男丁的异样暴雪,和武厉王遭雷击暴毙这个血淋淋的教训,来拉拢宗室,组成朝中的存楚联盟。
不过联盟只是形式,且朝堂官员大多主张攻楚,宗室和外戚能参政者所占不多。
如果没有什么影响重大的事件,也很难扭转局势。
而在北方煽风点火引起战事,就可以把众人关注的焦点从南境引向北境,从而与灭楚派抗衡。
“煽风点火”说得容易,这个方案操作起来很艰难。
并且在进行期间状况不断,修改过四次。
最初,他们的想法很直接,更换边地守将。
守将换成自己人,那战事就可以为自己所控。
只要他灭楚派搞事情,这边就让守将造出些匈奴犯境的动静。
可守将哪是那么容易换的,这人还是白尹壬的长子白进。
白尹壬在朝中态度并不明确,作为武将,作为战神白起的后人,他一点儿都不擅长为权势勾心斗角。
所以这个古稀老人成为双方争相拉拢取悦的对象。
他因为心烦,有过几次称病不朝、闭门谢客。
久而久之,练就了一套四两拨千斤的推脱绝招。
装聋。
尽管大家心知肚明,但也没人会真的去戳穿他。
那样就等于跟一枚绝杀棋子交恶,以后若遇到大事,就很难再去找他。
所以太后也不敢贸然地撤换白进,于是开始修改方案。
刺杀九原君。
白进除了身为北部军总将,还兼任九原郡守。
将离是九原郡的封君,封君遇刺身亡,郡守岂有官在原位之理?
这个年头,人人皆可成棋。
别说是一个庶子,就连太后的亲儿子嬴延胜,只要他还活着,都是可以为了稳固自身权势而做出任何牺牲的。
结果没想到,嬴将离那个看似任人宰割的沉默羔羊,居然从刺客手中活了下来,还反夺其剑,闹得整个九原城沸沸扬扬。
一击不成,再而衰,三而竭。
此次过后,他有了戒备,也让世人有了话题,以后便不好再对他下手。
他们就对方案进行了第三次修改。
早在去年夏天,从陇西郡进入了四个自称是月氏特使的胡人,想要借助天秦的力量打败匈奴,从而复国。
太后当场问他们:“帮你们复国,我天秦能得到什么好处?”
月氏特使将摄政王米桑罗给他们准备好的话,转述给天秦太后:
“如能助月氏复仇,月氏只偏安西北一隅,绝不南下,为天秦从后方牵制匈奴。”
太后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说这个条件很诱人,她会好好考虑一下。
这一考虑,就考虑了小半年,四个月氏特使也被软禁在咸阳晾了小半年。
月氏人还是想得太简单,天秦不需要谁来帮他们牵制匈奴。
匈奴根本不是对手,月氏没有筹码,没有能打动天秦太后为他们出兵的利益。
空有一腔热情,就来找这个根本都不怎么熟悉的天秦谈合作。
但太后还是召来小帮派的核心骨干,左相卫良,桃君嬴绎,阳元君嬴况,詹事赵无风,对此事进行协商。
嬴况得知有一队月氏人就在陇西境外,且小月氏王就在其中。
他马上把这个情况和北境关联起来,想以此为条件,让匈奴人跟自己合作。
存楚派需要北境时不时地来点战事,而匈奴人则可以满足这个需求。
但又并不真的想让匈奴人没有节制地南下,所以他们要掌控着匈奴人引以为忌的东西。
月氏从前与匈奴二分草原,是匈奴人的死敌。
所以这个可以让他们忌惮的东西,就是月氏王的遗脉。
匈奴的大单于伊目,念念不忘老月氏王有个流亡在外的小孙子,那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天秦一旦拥有了这个孩子,就可以作为制衡匈奴的筹码。
随时都能派兵将他送回西域,与停留在那里的月氏大军联合攻匈。
其他几人不置可否,虽然觉得这个法子有瑕疵,并不完全赞同,但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毕竟获得一个小月氏王就是获得一个重量级的质子,自己这边怎么也不算亏的。
正是抱着这个想法,大家一致同意要去把月氏孩子带来,先放在宫内看管。
不过他们只想要一个可以被利用的孩子,不想要那个摄政王。
所以这事儿就不能明着来。
嬴况以爱好美少年的名义,差使了他手底下一个叫范浑的奴商去西境抓人。
又是临近冬狩,嬴况要北上,所以就以九原城作为中转站。
没想到又被将离打乱计划。
小月氏王下落不明,可与匈奴人谈判的要求已经用雀鹰传信过去。
无奈之下,他们又对方案进行了第四次调整。
自导自演了一出自毁长城的大戏。
苦心谋划,终于等到了北境守将、将军白进的请兵上奏。
天秦朝堂这一轮对抗,才以存楚派的暂时胜利而告终……
“来报还说,九原君会在北境总营留守半月,履行封君守境的职责。”赵无风说道。
“他还知道自己是守境封君呐?打乱我们多少计划,这庶子太嚣张,太后正愁不知如何治他,那就借机除掉他的正妻,把卫家独女塞过去。”
“怎样除?”
嬴况咧嘴笑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论她究竟是何人,单说她在成都一地的身份作假,便可治她的罪。
“这半月我那侄儿不在城中,可不正是除掉那个女人的机会么?也算是解了太后的心结。”
“这样一来,九原君就知道此事为我们操作,难道不会心生反意?”
“那就伪装一下嘛,午阳不是很擅长的么?扮作他人,把谋杀伪装成意外,你的这位首徒,还真是一副趁手的工具。”
赵无风没有接话,心生一丝不安。
午阳结束蜀郡的调查后,又紧接着赶赴下一个任务,近几日潜藏在北境军中,为匈奴南下创造机会。
本该于两日前用雀鹰传信回来,报告那里的一举一动,可至今也没有消息。
午阳出手,从无失利。
赵无风也抱着一丝侥幸,他猜测应该只是被琐事耽误,或是雀鹰出了问题。
牵机阁的雀鹰,终日与主人相伴,是刺客的替身,也是他们与首座联络的媒介。
除了四大门徒,其他的普通刺客也有雀鹰。
但剑柄底部刻有雀鹰纹的,就只有四大门徒的四柄剑,那是身份的象征。
雀鹰为主人传讯,协同主人完成任务,就像助手一样,形影不离。
如果主人不幸遇难——
赵无风忽然看见天上有什么东西,虚起眼睛凝神盯着。
披着朝霞的云层中,出现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以极快的速度朝望夷楼飞来。
很好,是午阳的来信。
赵无风等着它飞过来落下,可它没有。
径直从楼顶上方划空而过,又盘旋回来,撑开翅膀,嘶叫一声。
紧接着,笔直地朝二人俯冲下来,一头撞死在赵无风身边的柱子上。
喙吐鲜血,扇腾两下翅膀,没了动静。
“这是……”嬴况皱眉问道:“午阳的雀鹰?”
赵无风在毛色黑亮的死隼旁边蹲下,低头看着,不发一语。
如果雀鹰自尽,说明主人死了。
午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