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武看见了,又吃醋。
他一步站到子夜身前,挡住她的视线,问向辛未:“既然你说你见过这个什么罴,那它长什么样子?你倒是说说。”
辛未叹了口气:“两个眼睛一张嘴,两只耳朵四条腿。”
竹武指着二毛,大笑道:“哈哈哈,你说的是它么?”
二毛“嗯呜”一声,疑惑地歪着脑袋。
辛未摇摇头,不说话,把地上的“罴”字踩掉,又画了一只熊的简笔画,很丑。
“瞎画。”竹武不屑。
“嗯,画得是很烂,但它就长这个样子,你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要不去捉一只来瞧瞧?”
他就这么随口一说,就拎过子夜手里的食盒,离开人群,进到院子里洗碗。
竹武他觉得辛未刚才好像碰到子夜的手了,憋了一股气,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打个赌吧!”
子夜皱眉拉了他一下,耶耶也叹了口气。
辛未无奈地笑笑,这孩子没完了,打不过自己,就要跟自己打赌。
他回头问道:“赌什么?”
“我若能将那罴捉来,”竹武停了停,看了一眼子夜,“你就离开鬼谷。”
众人一片唏嘘,相互看看,不是因为前半句,而是他要让辛未离开,谷主都还没发话。
在场的女人们当场失落下来,年轻的猎人们对前半句话倒是有些兴趣,想跟他一起挑战一下。
“胡闹!”耶耶严厉喝道,“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先回家去,好好冷静一下。”
竹武坚定地摇摇头,他要一个足够震撼的说辞来重新夺回焦点。
至于能不能做到,那都以后再说,最重要的,是现在成功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你个蠢孩子。”
辛未叹了口气,放下碗筷走回来,边走边说:“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找个轻松点的目标呢?比如猎个兔子什么的。”
“你不要小看人!赌筹说得轻了,你会跟我赌么?”
辛未愣了愣,轻笑一声。
傻孩子在这点上倒是个明白人,如果条件太简单,那就没有赌的意义了。对方也不会接受赌局。
“我不跟你赌,”辛未摇摇头,“我劝你也不要犯险。”
“哼,你怕了!”
辛未平淡地盯着他,冷漠道:“这是为你好,你会被它撕成碎片。”
竹武的表情定格了一秒,一时不知怎么来回应他这句话,有点僵着脸。
猎人们有点不能理解,向来只有他们把兔子和野猪切成碎片,而从无听说自己也会被撕碎。
而且谷里没人用“撕成碎片”这种说法,觉得那不是一种会发生在人身上的状态,只有布才会被撕成碎片。
年轻的猎人心中顿生一些逆反心理,觉得这个辛未也太信口开河了。
“竹武!我们跟你去!”一人高声喊道。
“姓辛的在是胡说八道!”
“是啊!就去捉一只来瞧瞧!”
“没错,去就去!”
竹武被壮了场子,又多出几分自信,叉腰看着辛未:“怎么样?赌不赌?”
辛未懒散着神情:“不赌。”
“胆小鬼!”
辛未差点笑出声来,这样幼龄的怒骂还真适合他。
“适可而止!”耶耶厉色看着他们,“都给我回家去,这几日也不准出村!”
“可——”
竹武刚要出口,被子夜拦下,她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耶耶甩袖离开,不再理会他们,辛未含回稻草,跟着耶耶回院儿,坐回井边洗碗。
人群见谷主离开,便也渐渐散开,大部分人是不相信竹武会去捉什么罴的。
不管那玩意儿长什么样,光听那声音,就不是人能捉回来的东西。
人们离开之后,还有几人留在原地,把竹武养大的王婆,她五十多岁了,只有竹武这一个养子。
听了辛未的话,这会儿就过来劝他:“小武啊,听谷主的话,回家吧。”
竹武皱着眉头不说话,他对辛未的话有些忌惮。
但又有几分愣头青似的倔强,更有一种猎人对探险和猎奇的向往。
这种时候只要稍有鼓动,就会想要去闯闯。
几个年轻猎人就过来怂恿他:
“竹武,他在吓你呢,哥几个陪着你,一定能把那什么罴给捉回来!”
“带上弓和刀,还有劈柴的斧子,沿途铺满捕兽夹。”
“捉回来给他看看,他也太小瞧人了。”
子夜越听越不对劲,连忙制止道:“你们别说了,竹武哥不会去的,太危险,辛哥说——”
“又是辛哥!”竹武有点烦躁,摆摆手走开一步,“我还偏要去捉一只来给他瞧瞧,让他知道……知道……”
他说着说着突然说不下去了,挠挠耳朵想了想:“嗯,让他知道我很厉害!”
说完,就和几个猎人一起离开,一路商量着要出村狩猎的事情。
子旦站在姐姐后面,轻轻拉拉她袖子,小声提醒道:“方才耶耶说了,不让他们出村。”
子夜轻叹一声,摇摇头。
耶耶不让只是不让,并没有说如果他们擅自出村会有什么后果。
谷主德高望重,谷中民风大多温驯,只要他一发话,大家也多半会听。
很少出现那种对着干、而不得不需要进行一定惩罚的情况。
竹武他们看起来就是一种个例,因为没有惩罚机制,年轻气盛。
只是被谷主作为年长者的威严威慑了一下,转过头去,就把他的话抛在脑后。
之所以那样冲动,大概是因为……
子夜远远看向院子里洗碗的辛未,他控干水,正在擦碗,叠成一摞,端回庖厨。
等他从厨房出来,迎头遇见了子夜姐弟,依然是姐姐在前,弟弟紧紧跟在她身后。
他笑了笑:“怎么了?”
“辛哥,”子夜小声道,“你去劝劝竹武哥吧,他……不行的。”
“我要怎么劝,他那样子你也看见了,不撞南墙不回头,谁也拦不住,我去劝他,没准还会让他的小伙伴来打我呢。”
“可是……太危险了,他要真出事了怎么办?”
辛未不说话,穿过院子走进客室,姐弟俩就跟着他,二毛也摇摇尾巴,忙不迭地跑进屋。
他从子旦的竹篓里抽出一卷简牍,随意展开看看,一边说道:“竹武也有十八九岁了吧,既然成年了,就要学会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自己的能力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哪些事,他也算是个有经验的猎人,应该有数,大人们教过他、劝过他,他若还是坚持己见,那就放手让他去做。
“做好了是他自己的,做不好也怨不得别人,早就劝过他了,不听啊,就让他自己去闯,去撞得头破血流,他没准才能明白。”
子夜皱眉道:“这怎么行?你也说了,那罴是能把他撕碎的啊,若真是那样……”
辛未淡漠地卷起竹简:“若真是那样,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决心既然已下,就该死而无悔,祝他好运吧。”
他说完,拍拍子旦的肩,兀自往门外走去,边说:“你不是要著书么?去书斋吧,我来帮你看看。”
“呃,嗯。”
子旦愣了一下,又看了眼姐姐,就抱起竹筐随辛未出门,二毛“汪”地一声跟着蹿出。
子夜倚在门边看着他们渐渐走远,叹了口气。
她此前活了十七年所叹的气,加起来都没今天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