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瞥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掉头走开,连吾当即朝士伍勾了下手,让他们把黄彭带起跟上。
“喂!说话!”黄彭一怒站起,“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跟她——”
“再废话,”将离停步转来,侧身瞪着他,“就立刻送你去见昭湛!”
黄彭默默吞咽一口,不甘心地点点头,不再多发一言,低头跟着他进村。
汀兰躺在临近村口的一个婆子家里,婆子一家帮医师打下手,好歹是抢回一条命,伤口刚被处理好,已经裹了包扎,屋里正在煎药。
两个孩子被人抱了过来,挤在榻上的母亲身边,十天大的女儿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放声啼哭,三岁的儿子感觉到阿娘不好了,坐在她身边边哭边喊她。
将离带人进到院中,黄彭一听到孩子的哭声就绷不住了,急着要冲进去,却被士伍押得死死的,寸步难进。
连吾到门口往里张望一下,朝医师询问了汀兰的伤情,得知已无大碍,又往病榻上看去一眼,汀兰搂着孩子,像是已经醒了,他便又退了出来。
连吾知道她和方亚的事,此次方亚没有跟随进林,而是留在无人岛看管新垣平二人,此时想想幸好他没来,不然可真不知会是什么情形。
将离坐在院子里看狗,这家的母狗刚刚下了一窝崽子,正警惕地趴在狗窝里给孩子哺乳。
连吾在他耳边轻声汇报了情况,他目不转睛盯着小奶狗,慢点一下头,两名士伍当即押着黄彭进屋,让他们夫妻做最后道别。
他没心情去听他们说话,无非就是丈夫的悔过和妻子的原谅,还有丈夫对孩子们的放心不下、来世相见再做夫妻云云。
屋里传来隐隐的哭声,黄彭一个蛮横糙汉,今天为女人又哭又求人还磕头,将离都为他无奈。
一刻过去,黄彭被人带了出来,他已然认命,不再有半点挣扎,一路低头不语。
将离本也想直接离开,走出两步却在院门口停下,稍稍抬头想到了什么,又转身回屋,轻步来到汀兰榻边。
她刚刚和丈夫诀别,两眼通红憔悴,有气无力地躺身看向来人,怀中紧紧抱着孩子。
汀兰不认识将离,但从他衣着也能看出是个将军,她当即看到一丝希望。
“将军……我丈夫……能不能留他一——”
“黄彭罪大恶极,”将离冷声打断,“当年本应枭首示众,都是因为你从中转圜,昭湛方会为他求情,这才保全一命换为流放,可如今他不知悔改,依然逞凶作恶,扰乱南楚边境,我是来镇边,不是来做圣人的。”
汀兰愣了一下,失落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让他来见我最后一面?”
将离并不回话,又看向她十天大的女儿,想到自己的孩子,转而道:“孩子尚且年幼,你本无罪,我可以将你们母子三人带回去,给你一个新的身份继续生活,还想跟着方亚么?”
听见这个久违的名字,她微微蹙眉:“方……亚?你怎么……”
将离直言:“你以为方亚是在听谁的命令?”
她稍愣片刻,嘴唇颤动一下:“原来……是你……”
“一句话,想还是不想?”
汀兰想都不想地摇摇头:“谢过将军好意,这里是汀兰的归处,夫君葬在哪儿,我和孩子就住在哪儿,别的,不再想了。”
将离点点头:“好,你自珍重。”
随即转身离开,出门时,连吾来报,黄彭已经斩首,其余各家也都已去村口认尸领回。
“找几个人去把黄彭葬了,事后将位置告知汀兰。”
“属下领命。”
……
大军又在流犯村外围驻守两日,医师在汀兰伤情稳定后,嘱咐了婆子一些照看的要点。
医者仁心,他见这村子没什么像样的药,便留下一些方子,还默了一小部分子旦《千草经》里的草药记录,让村民自己进山采药。
北路来的熊仑大军也已到达汇合点,裨将景灿是要来杀黄彭的,当年他奸杀自己的妹妹,居然就这么苟全了四年。
得知黄彭已被正法,他便也只能作罢,和将离的南路大军开始交接,一晃便是半月。
南路军是作战主力,已在闽地丛林里设下多处驻点,北路军的任务就是深入腹地去与他们汇合,顺路清剿逃窜的桀部残余,再一路行至海岸增援驻守。
将离把吁夏和几个都母介绍给熊仑,达成初步协议,等回到南郢,新楚皇会在闽地设立郡县,封吁夏为闽王,这便是兑现了对骏部人的承诺。
之后就是徕民,用优厚的政策把民众吸引来闽郡开荒垦地,实现将离最初的愿望,开辟柘田。
进一步具体要怎么做,那都得等将离回郢之后再与熊诚细谈,他带的这路三万人大军即将要出岭班师,还有两件事情没有完成。
“可以把子旦还给我了吧?”将离冲吁夏苦笑一声。
她果断摇了摇头:“他是给我压寨的,我看上了就是我的人,不能还你。”
将离笑道:“他是太医丞,是咱们陛下的人,而且……你问过他的意思了么?他愿意吗?你这样明抢,有考虑过他的感受吗?他要是不愿意,就算人留在这里,也不会快乐的。”
吁夏皱眉想了想,子旦的确从来没说过要留下,但也没说不留下啊。
她轻哼一声:“我过几天就回寨去问他。”
“我派人跟你去,他要是不想留,我的人还得把他带回南郢,还请尊重子旦的意思,好么?闽王殿下。”
将离有意捧她一句,吁夏被封了真正的王,好像挺买账的,不日便带领族人和一队南征军南下回寨。
接下来就是新垣平二人了。
他们一直被关在甲营岸边的无人岛上,由方亚亲自看管,将离派人过去传信,要他们从海路经会稽回南郢,直接送到战俘狱,等候盘问。
而不知在哪里接应他们的天秦人依然不知在哪里,茫茫大海,即使有了星象图,将离也没空去找他们,自己的目标是闽地,往海上搜寻只会牵制精力。
现在闽地已下,大军班师,从庐江郡北上,半个月抵达南郢。
熊诚早就听闻南征大捷,在大军归城这日于城外十里大摆仪仗,亲自等在队前迎接。
一年不见,这家伙才二十二岁也开始留小胡子了,没办法,为了镇住大臣,看起来的确是稳重许多。
但见到将离还是忍不住招了招手,将离提前下马,朝他行礼:“启禀陛下,姜承已拿下闽地及沿岸诸岛,南岭以南尽归于南楚领土。”
“云梦君不必多礼,”熊诚弯身扶起他,“孤都听说了,快随孤回宫,摆了庆功宴等你呢。”
将离稍稍迟疑,低声回道:“那个……陛下,我想先回家看看。”
熊诚一脸恍然,笑着点点头:“孤明白,明白的,云梦君念家心切,几位嫂嫂必是望眼欲穿,孤啊,就让人把他们请来了。”
将离心中一喜,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去,果然,一家老少全都乘车出城来接他,站在几辆马车旁边朝这边张望。
他的目光立即锁定云娘,直愣愣盯着她快步走去,却又忽然停住,转了下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伤。
而云娘温软的眼神永远令他如沐暖阳,此时融化一般地望着远征归来的丈夫,轻捧起将离的脸,让他看向自己。
“我……”将离低头抿了抿嘴,“回来了。”
“嗯,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