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郢，楚王宫。

楚皇熊合四十七岁的寿宴在孟夏的最后一日举行，全城张灯结彩、傩舞游行、同庆三日，比除夕还要热闹。

楚王宫建在距离彭泽湖不远的青草坡上，选址考究，背山面水，山腰是占地铺张的庞大宫殿，山顶一座三层高楼，望郢楼，近可俯瞰整座南郢都城，远眺能目及地平线边的粼粼湖面。

六十年前，王宫选址之初，礼官巫咸在旧都开坛祭天，观得紫气从东南而来，一路追寻来到此地，占卜问卦。

卜辞有言：此地汇天地山河之灵气，集日月星辰之精华，楚皇坐王地以观天下，是国家长盛不衰的吉兆。

初代楚皇便将新都城迁移在此，傍山建宫，依水建城。

楚王宫被一圈十米宽的护宫河环绕，正宫门外的广场前并列卧跨了九座汉白玉长桥。

石柱栏杆上环绕雕刻着鸾鸟凤凰，九座桥上共雕有九百九十九只禽鸟，姿态各异，或振翅翱翔，或蓄势待发，统统绕柱而飞，望天而鸣。

寿宴当日，广场上旌旗飘扬，红带招展，万人宫卫队沿着护宫河护层层环绕把守，金戈重甲，华丽庄严。

王宫大门高十米，浮雕着一对高冠长尾的烈火凤凰，昂首展翅，雄姿英发，作为楚国八百年的图腾来镇守宫门。

楼宇瑰丽雄浑，大殿富丽堂皇，王宫依凭起伏的地势架起层层叠叠的复道，就像在空中穿行的桥梁，连接着一重重宫殿。

这天天气晴好，蓝天清朗，悠悠的白云擦着头顶缓缓漂浮。

大殿南华宫前大摆筵席，九十九级台阶下是来自四海的各路宾客，一人一案，坐满整个殿前广场。

其间架设了六组钟鼓乐台，笙瑟歌舞，由大乐尹在殿前发令指挥，六处乐台同时奏响，再经环绕的宫墙反射成气势恢宏的户外立体音效。

仆婢列队穿行，为在场宾客奉上酒食，客人们在宴会过半的时候，离席互酬，欢声笑语，人声鼎沸，一派热闹祥和。

顾叔康带着吟枫、啸柏和将离坐在其中，是离南华宫台阶最近的一处席位。

周围几桌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商，，其中就有之前想竞争柘业的袁氏，家督袁培代表父亲出席，刚刚来向将离二人敬酒酬酢。

他家虽是昭氏的人，但他们显然对顾氏没有恶意，还特地夸赞了红糖一番，想请教制作经验，被将离给圆润地搪塞过去。

还有另一桌谢氏，就是顾氏白裘遭人陷害丢掉布业王商而让他们家躺赢的那个谢氏布业，家督看起来老实本分，生意也做的四平八稳，成为王商虽没什么亮点，但也出不了岔子。

去年还有申氏的，但在半年前申于远之死以后，他们家就与昭氏闹了矛盾，昭氏对申氏进行了全面封杀，断了他们在南楚的客源和货源，申氏在南楚寸步难行，就转而北上，听说是去往天秦发展了。

不过天秦已经开始执行右相公孙启对楚商增收重税的方案，商税苛重，不知申氏能不能撑得下去。

而商家在南楚地位很高，商税成为国家的主要税赋来源之一，大商不仅能赚，还能缴税，自然是受人重视的。

商家隐瞒财产逃避缴税是没法彻底避免的，只能想办法让他们自愿缴纳更多，楚皇熊合在这点上倒是有些办法。

他弄了一个榜单，商榜，上面是前一年交税商家的排名，每年的正月在宫门前张榜，供所有人观摩、评议，还把众商放在一起相互比较。

同样的，也是为了激励商家缴税，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名次靠前呢？

榜上有二十个商家氏族，都是交税大户，每年入榜的商家，可以参加孟夏月底的楚皇寿宴。

而榜首则进到南华宫入席，与各大公族同殿宴饮，接受楚皇的召见和赏赐，是家族莫大的荣誉。

榜首有两个常客，顾氏和黄氏，可就因为一年半前的白裘事件，顾氏布业受到严重打击，还拉低了顾氏的整体收入和缴税量，落到了后面，可始终也没有跌出前二十。

而红糖业务去年年底才开始发力，畅销至今不足半年，所以这一期的榜首不是顾氏，依然是官盐商黄氏，不过按这个趋势，明年商榜的首位一定是顾氏无疑了。

如果今天事情顺利，那接下来至少十年内，都不会有人能动摇顾氏的榜首地位。

而能进南华宫的，除了王族亲戚，就是各大公族、世家的家主和长子，显贵中的显贵，他们通常都是有百年根基的大贵族。

当年吴起变法想弄他们，后来吴起被他们射死了……

在那之后，这些大贵族就愈加成为楚国上层的顶梁柱，地位无法撼动，一碰则地动山摇，触及国本。

这也是楚国自身的最顽固的弊病，楚国的威胁不是外患而是内忧，若是想要根治，非得换血换骨、天翻地覆而不能成。

宴饮到了尾声，南楚各地的分封领主开始进入南华宫上贡。

领主们列队在台阶下等候，上面报一个名字，就上去一个人，呈上贡品。

大多是各地的特产，有西南玛瑙、东海夜明珠、犀角象牙雕器、一人高的绿松石、珍奇异兽的毛皮，还有什么江鲜豚肉、鳄鱼皮鼓，总之怎么贵重怎么来。

眼瞅着领主们快要送完，还是没听见越通的名字，顾吟枫朝宫门方向望去一眼，来到将离身边低声问道：“不是说会稽越氏也会来的么？怎么这都快结束了他还没到？会不会有变？”

将离笑着轻摇一下头：“稍安勿躁，再吃点东西吧。”

顾吟枫叹了口气，既然将离这么说，那眼下便只能等待。

顾氏在生意上的事情自有他们原本的路子，而转向涉及朝野，就完全依赖将离的判断，对他也相当信任，期待将离可以将顾氏带上一条从政的道路，有了雄厚政治背景的商人，迎合发展需求，只会越来越兴盛。

分封领主们送完礼，就轮到二十个榜上商家送礼。

二十家并不全都亲自送上去，礼物早就送进大殿给楚皇一一过目，只有被他看上了的，才会宣人进殿聊聊。

此时，殿外谒者高声报出：“陛下宣，南郢顾氏，家主顾叔康携子上殿觐见。”

顾氏四人相顾一下，排好队伍，在台阶下朝南华宫作揖，然后逐级上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