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疾发作了?
我心口扑扑的,只剩了这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
那我是不是也要用我的血,一滴一滴喂进他的嘴里,让他再次醒来,再去满嘴阴谋诡计地去算计这个,影响那个……越卿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信念,才会让自己这样毫无恐惧地拿出自己的命。
我不是越卿,我不愿意。
随行的都医,赵之疆的疆医都被陆陆续续唤进殿内,一个个眉头紧锁,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我看着躺在床上苍白的旻烨了无生气,就像是死了一般,心里有掩饰不了的惶然,走过来走过去,甚不放心,又叫了了零白凑过去看看。零白一见我的手心就是一阵恼意:“小主,你为何如此别扭?明明担心,为何不走近瞧瞧,自己一人站在这样远的地方胡思乱想,折磨着自己,便有趣了吗?”
我低头一看,没发觉的时候,指甲在掌心抠啊挠啊,生生的抠下一块肉来。掌心一个洞,现下才觉得疼。
终于,都医开口:“都主无碍,不是热疾。入冬来都主受了些凉,寒气郁结心口,咳疾久久未愈。此血乃淤,阻塞难通,如今吐出来,甚好。只是之前受了些伤,亏了血气,服些汤药便可醒来矣。”
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
我不知道我在庆幸旻烨不是热疾,还是高兴他身体无虞……
他醒来已经是两日以后的迟暮之时了。
我拿着熬好了的药,小心翼翼的端着走回殿里。看到殿里的烛灯亮了个完全,他只一人穿着玄色中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两只茶盏,还均留着袅袅热气。
他真是好气力,刚从床上挣扎起来就要迫不及待商量大事,片刻分毫也是不放过的。
见我进殿,他也站了起来,从我手里接过药碗,笑着说:“你去煎药了么?我和华澳还说起你,手心可好点了?”他轻柔的握着我的手,缓缓摊开我手掌,掌心,已经是一个结了痂的伤口。
“说起我?说了我什么?”我抽回手掌,并没有拿眼睛看他。不知怎的,心里有一团火气,蹭蹭地就要冒出来,心口一下比一下烫,烫的我整个人都十分烦躁。
“说该带你去赵之疆的哪里玩,哪里有好吃的……这几天,多谢照顾。等我再好一点,我们就去孟之疆。”
“……京之旻烨,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一脸和善在那里若无其事的说着谎言的?你现在一说话,我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你说你对我无事隐瞒……我们之间,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吗?”
“那日华澳提了,我也不过随口一说。你又何须这样怒气冲冲。”
“我并没有生气。”
“我知道这几日你心中有气,堵在心里。我是都主,有些事总要有个什么样子才不会让人闲话了去。我以为你能为我考虑,明白我的为难。”
“我蠢钝,实不明白。”
“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彼此之间知道就好了。大可不必一副不和睦的模样无端引别人猜忌。”
“彼此之间?你把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倒真真是显得我小肚鸡肠了。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坦诚相对过,问题什么的我还真的都不知道,所以,我也装不来什么和睦,配合不了你温和礼谦的模样。”
“那即是如此,我也没什么可以同你言说的。你早些休息,明日便动身回都吧。”他显然是动了怒气,眼神里有了灼灼的光。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言不合,你就又要把我关起来吗?”眼眶一瞬就红了起来,“我便最是厌恶你们这种高高在上,一张嘴就随随便便把别人关了囚了夺人自由的丑恶。京之旻烨,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把我留在你身边,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本有怒意的眼神突然就敛了下去,轻轻垂下眼睑,没再看我,沉默。这一转变更加让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你没有办法告诉我是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不会害你。”
“所以,你就害越卿吗?伤他皮肉,磨他心智?好精彩的手段!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金之洱颜,所以才把我安置进命殿的吗?”
“我……”
“谎话什么的也就不必编了,我只要你的回答。”
“……他,终于还是告诉你了。”
“若他不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我本就没有打算跟你说,再过几年,你自然就会知晓……”
“你……你是要我等着他死了,眼睁睁的看着越卿被你喝干血一点一点死去之后,让我自己明白我的地位吗?接替他的位置,用血给你续命?”
“洱颜,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好不好。情况并不是你想的这样糟糕,你越想只会越往极端靠……那样会逼疯你自己的。”
“好,那你说,我们现在该说些什么?”我擦干眼泪点点头,眼睛定定看着他,“要不然我们来说说年宴夜里吧……那一晚,你都做了些什么?”
他果然沉默,抿紧了双唇什么都不说。
我笑笑:“好,这件事你也不想说,那你就告诉我你如何知道我是金之洱颜,如何得知我在宫之疆,又如何算计了静轩让他成功陪你演了年宴这出好戏?”
“这些你都可以不用知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死……至少不是因为我而死……”
“好伟大的话。当然被别人杀死,自然和你无关。你只需要站在黑暗里说一句你不知道你没看见,那就真的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她……我很遗憾……”
“你这就是,承认了……京之旻烨……你的血是红的,那,你的心,可是黑的?”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已经有了深深地痕迹。听完这一句就好像再也忍不住一般,红着眼眶,两步就冲上前来,两只手紧紧钳住我的肩膀,死死捏着,几乎把我的骨头都要捏碎了。
他闭着眼睛把脸贴过来靠近我的时候,我只觉得有一把火,那跳动的烈焰尖儿,即将把我烧成粉尘灰烬。
我闭着眼,任由眼泪在我脸上肆意流淌。
这个吻,也分外苦涩些。
察觉到我毫无回应,他更是忍了怒气,双手就按住了我的后脑,动作粗暴急躁了起来……直到他磕破了我的唇,血腥之气弥漫开去,才惊恐地将我松开,我很麻木,丝毫察觉不到痛意。
他颤抖着用手捧住我的脸,鼻尖相抵,混乱的气息已经完全不能让他从喉间发出声音,只能用着短促的气声,反反复复的说:“洱颜……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不是……不是这样的……”
“你留我在身边,到底把我当什么?”我用手,推开了他。看着他灰白唇上分外殷红的我的血迹,我舔了舔我嘴唇上的伤口,带着满脸的泪痕冷冷的笑起来:“都主,您热疾又发作了吗?想要用血应该打声招呼,这样小的伤口,哪能满足您呢。”
说罢,我拿了个桌上的茶盏,正正摆在面前,卷起袖子,拔下那支一直在我头上的静轩的木发簪,用力往我臂上一砸……钻心的疼痛……我却没有停下,用力握着发簪向下滑向下滑,生生扯了手掌般长短的口子,汨汨的血一下子就接了一杯子。
我料那一小杯可能还不够,又从扣在桌上的杯子里拿过来一个,继续接着。
他的眼泪,终于才落下来。
几乎绝望的神色。
我声音有些沙哑:“旻烨,你看,对你来说,我和越卿不过就是你的一种药,一种可以延长你生命/的/道具,你养在身边的蛊虫……你不是一直都这样生活过来的吗,用着他的血,滋养着你已经要干枯的躯体……”
“你自己也心知肚明吧。明明是这样无能的一个你,用着多少卑劣肮脏的手段,才把这个天下握在你的手里。你……什么都没做,只要存在着,就毁了金氏,万劫不复。”
“人人都说我是金之疆的怪物,可如今,我见了你才知道。只是你的万民都还茫然不知,被他们捧上青天之人,才是真真正正的嗜血异端。”
我的每一句都应该十分的伤人。
他侧身站着,没有看我。脸色依然苍白,身形依然单薄,依然是一副药罐子的羸弱神情和快要站不住的虚弱模样。
我转身就要走进屋外的夜色中去。
他还是侧了头忍不住问了我一声,声音轻而涩:“你要去哪?”
我置若罔闻,叫上了零白零霜零风,直奔马棚牵马。
我定是忽略了什么,忽略了极其重要之事。既然他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就要自己找答案,为自己此生,要一个说法。
不然,要是哪天我突然死了,也是不明不白。
“小主,这么晚了,你骑马要去哪里啊?”零白似乎有些困倦,骑在马背上却还揉揉眼睛朦胧的问。
“…………回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