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全副武装的凉申莘背对他站着,猫着腰,脖子耷拉,膝盖不自然地弯曲,姿势看起来有些滑稽。
可能是手里的盘子不小心滑落回水池,她失措地低叫一声,好半天才捞起来,粗略搓两下,再七手八脚地将盘子搁置到另一边。
池子里的水四处往外飞溅,散落在灶台边的物什凌乱不堪。
庚辰习惯性地抓了抓眉尾,替那些前景未卜的锅碗瓢盆,默默捏了把汗。
窗外依稀飘来邻居家糖醋排骨的香味,以及颠勺翻炒时锅里嗞啦啦的声响,这个特定的时间段,每一寸空气里都挤满了无法忽略的烟火气。
凉申莘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身边的人微微躬着身,动作有井有条,柔软的头发被光染成巧克力色,将沾满泡沫的碗递过来的同时,嘴角抿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长手长脚的他,将本就不宽敞的厨房衬的更加狭窄拥挤。
自来水哗哗地流,凉申莘接过碗放在底下冲洗一遍,曲起的手肘与他只有短短几公分距离。
一段有些暧昧的距离。
她耳根微红,不由地一眼又一眼偷偷打量他,密长的睫毛,略白的皮肤,侧脸轮廓柔和而精致,天生一副无可挑剔的好皮囊。
有些舍不得收回视线,又怕被逮个正着,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倏地又冒了出来。
凉申莘之前也不是没有和异性一起合租过,只不过,遇到如此美色的异性室友,确实还真是头一遭。
作为一个正常女性,喜欢且欣赏漂亮皮囊并没有什么错,只是,如何经受的住诱惑与考验,且喜形不于色,还是需要一定的功底和修炼的。
比如之前有几个晚上,她坐在客厅看电视看的迟了,余光瞥到冲完澡从卫生间出来的庚辰,忍不住偷看了几眼。
他的头发湿淋淋的,几滴残余的水珠顺着精致的五官往下滑,视线跟着下落,是他健硕的手臂,若隐若现的腹肌,还有笔直修长的腿部线条。
再接下去,可就有往少儿不宜的方向发展的趋势了。
知道这样继续盯着不放很可能会出事,所以她迅速打住了自己进一步的浮想联翩。
后来那一次,庚辰发现了她未及时收住的目光,他眼神里下意识流露出的那种茫然,让她仿佛看见了一只纯良小绵羊面对一只邪恶大灰狼时的无措。
她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你……这么晚洗头,小心感冒生病啊。”
见他不吭声站在那里,她红着脸拿了电吹风,往他怀里一塞:“你赶紧回房间吹干吧。”
直到听见从他房里传来电吹风轻微的沙沙声响,她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诸如此类事件,数不胜数,每每悬崖勒马,恢复理智后,她都忍不住拍着胸口想,真险啊,要不是靠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以及卓尔不群的优秀人品,还真不一定能扛的住这场正与邪的激烈争锋!
而作为当事人的庚辰,对凉申莘时不时就会出现的一些令人费解的奇怪举动,反应已经随着次数的日趋频繁,渐渐归于了平静。
比如她总是间歇性地开启随时随刻的走神模式,吃东西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甚至在走路的时候,不论前一秒在做什么,下一秒都能毫无预兆地忽然发起呆来,徜徉在自己的小世界里,遗世独立,欲罢不能。所以像打翻水杯,踢桌角,撞门框之类的行为,都是她的基本日常系列,隔三差五就会重复上演一遍。
她还拥有着令他这个失忆患者都感觉颇为匪夷所思的记忆力,有好几次看到她拎着空杯子从房间出来,在客厅和厨房漫无目的地溜达了一圈后,又拎着空杯子回房间,然后隔十几秒钟,再次噔噔噔跑出来,懊恼地抓着头发喃喃:“靠,就想着要出来干什么,原来是想倒水喝!”
她在家里,最经常干的一件事就是找东西,最经常用的句式就是:“我天,我u盘哪儿去了?”“我天,我的手机放哪了?”“我天,我怎么找不着我的包了!”“我天,我的××消失不见了!”
……
她哭丧着脸,找的手忙脚乱,越着急就越找不到,从而失去理智,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或者彻底崩溃不顾形象地抱头乱窜。
他在旁边实在是看不下去,默默叹了口气,过去帮她一起找起来。
然后几乎每一次,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在她刚刚翻找过无数遍的地方,瞬间就将在她眼皮子底下隐形了多时的东西给找出来。
他的房东兼室友是个喜怒无常,但脾气不坏,粗心马虎,记性不好,但热心善良,很好相处的人。
他用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摸清楚了这些。
*****
除了在杂志社上班的本职工作之外,凉申莘也和大多数文字编辑一样,平日里会写点小稿子赚点小钱。同样也具有大多数现代年轻人的标志性特征,患有世界级绝症——病入膏肓的拖延癌。
每次到截稿日前几天,各种并发症相继爆发,心慌气短胸口闷,狂躁焦虑气哼哼。
她蓬头垢面,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敲字,被一个情节卡住,怎么也捋不顺思路,删了写,写了又删,情绪大起大落,惨死无数脑细胞,依然在死胡同中苦逼地打转。
最后暴躁地一拍键盘,算了,既然一时半会儿都绕不出去,索性暂时先丢到一边,做其他事分散一下注意力,放松放松紧绷的神经。
起来活动了下脖子和肩膀,长时间沉浸在小说剧情中,思绪还未完全从中剥离,她心神恍惚地晃悠到厕所,往马桶上一坐,整个人没精打采的。
随着冲水的声音响起,迟来的灵感在不经意间倏然而至,凉申莘激动得差点没喜极而泣,甩着手上的水滴,也顾不上擦,就准备要朝心爱的电脑狂奔而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兴奋,动作幅度过大,才刚转了个身,就感觉脚下一滑,身体往前倾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她下意识的尖叫声并没有显得多恐慌,平时在家有光脚不爱穿拖鞋的习惯,滑倒磕碰这些都是常有的事,反正没人看到她的糗态,擦干羞耻的泪水,爬起来后又是一个优雅得体的美少女。
只是这回,当她像往常一样,想要哼哼唧唧地在地板上赖一小会儿,保持四肢着地,怂里怂气的姿态,一点点懦弱往外爬的时候,无意间抬了下头,一双笔直长腿映入眼帘,随着视线一点点往上,她的背脊渐渐僵住。
与庚辰四目交接的瞬间,诧异,尴尬,难堪,无地自容……各种复杂情绪争先恐后地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竟一时忘了房子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就这么窝窝囊囊地爬了出去……
庚辰愣了愣,随即快步到她身边,关切地询问:“你没事吧?”
不敢直面人生的她,干脆破罐破摔,顺势娇弱地一歪脖子,捏着嗓音虚弱颤抖地说:“我……我有事。”
“伤到哪里了吗?”他忙蹲下来问她。
她我见犹怜地摇摇头。
“能站的起来吗?”他又问。
她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于是他一只手环过她的肩膀,小心将她扶起,皮肤上传来他指腹淡淡的温度,莫名有股绵绵入骨的酥/痒,她的脸一下就红了。
俩人靠的很近,不可避免的会有一些亲密的肢体接触,他身上的气息干净又清冽,像和煦阳光下湛蓝明澈的大海,让人忍不住想要靠的更近。
于是乎她真就这么做了,打着伤患体弱的幌子,软着身子,不动声色地一点点往他怀里挨去。
偷偷侧头瞥了他一眼,谁料他也正巧看过来,瞳仁如黑曜石般,清亮似水。
凉申莘顿时有种干了坏事被当场抓包的狼狈感,心虚的目光立马缩了回来。
他纤尘不染的干净眼神,仿佛一面照妖镜,将她邪恶污浊的气息照的无处遁形。
她不敢再有什么歹念了,老老实实地当个可怜伤员,被他搀扶到沙发上。
他离开了一下,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双拖鞋:“穿上比较不容易滑倒。”
他半蹲着,说话的时候仰起头,声音很轻。
她的视线从上往下落,可以看见他小鹿一样的眼睛湿漉漉的,漂亮的脸孔像在发光。
也不知有多久没感受过这种细致入微的关心了,凉申莘的心竟忽然没来由的有些发酸。
“怎么了?”庚辰察觉到她表情不太对劲。
“我……”她吸了下鼻子,含糊说着,“我……就是有点饿了。”
他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也没拆穿,只是站起来说:“那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