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确实不始于恶意,但也绝不是一句对不起可以解决的。
赵姐爱子心切,匆忙回到楼上,孩子还是木讷地坐着,看似没什么大碍,但就是不肯说话。
赵姐急了,苛责起程西,“磕着碰着都没什么,你怎么会把他吃下一颗纽扣,你确定他吃下去了?”
小虫也跟着检查起自己的秋衣外套,她说衣服的纽扣确实有点松了,可是她印象中纽扣没有掉,眼下对称的大衣外套上,确实只剩下一颗纽扣。
赵姐耐心哄着孩子,再三问儿子是不是扣姐姐衣服上的扣子当糖果吃了。
孩子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就又放声大哭起来,喊肚子疼。
赵姐一下子怒火到了头顶,悉数迁怒到程西头上,“早知道不该听你的话了,你帮我看孩子的人,怎么会由着他吃下这么大的一颗扣子啊……”
程西确实有疏忽,她甘愿受着赵姐的怨怒。
“行了,现在是追究谁责任的时候嘛,都给我闭嘴,明森,去开车,上医院。”
贺正庭一声令下,喝止了所有的七嘴八舌。
付明森晚上陪着贺正庭及原总他们打牌,接到这边的电话,说赵姐的孩子出事了,吓得付明森即刻扔了手里的牌,贺正庭问怎么了,得知情况,推了牌就过来了。
程西一直裹乱的心在听到贺正庭的话,才慢慢有了点理智,医院,对,她连忙打电话给程若航,眼下只有程若航能帮她赎罪。
可是电话迟迟没有接通。
贺正庭抱起赵姐的孩子,说去就近的一家私立医院,赵姐一听是私立,心中有点打鼓,“贺总,私立医院能行嘛?”
贺正庭瞧出赵姐的存疑,尽管心里有各种蔑视质问,私立医院怎么就不行了?可是他很理智,不便说多少,毕竟亲疏有别,何况关乎孩子。
偏偏程西这个时候开口了,“赵姐,要不去市立医院……”
“程西!”贺正庭喊住说话的程西。
程西根本领会不到贺正庭有意的袒护,她只想快点解这个困局,乱麻之间,程若航回她电话了,程西如蒙曙光,用最快的语速给程若航讲了一遍她这边的情况。
程若航没说多少,简单关照了几句,不要喂孩子饮水,不要呵斥孩子,用最快的速度送医,“还有,……,带一颗孩子吞服一样的纽扣过来。”
程西连忙从小虫外套上摘下另一颗一样的纽扣,慌乱又着急,“赵姐,你如果信不过私立医院,咱们就去市立医院本部,我大哥是那边的内镜医生……”
程若航说过,在医患这个关系上,国民始终有个误区认知,就是他们始终认为医患是对立的,患者或家属永远不相信,即便你没有塞红包,他对于这台腔镜手术也会尽力完成。
更不会信他们作为医者比家属更希望,病人能活着。
程若航也曾解释过,为何他们这种三甲医院永远人流不息,因为国民在病灾之前,只能相信最稳妥的机构,所以,即便是死,也得死在三甲医院内。
赵姐还是坚持去公立医院,再者,她听程西说医院里有熟人,那种裙带关系的潜意识就让赵姐愿意赌这一个小时的回城风险。
*
付明森开了贺正庭的车,一路夜色疾驰,车内无人言语,程西陪着赵姐坐在后座上,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孩子的状态,期间程若航又来了一通电话,程西怯怯地应着,表示孩子暂时没有太大不适的症状。
车子开进了市立医院本部急诊大楼一楼,几乎与此同时,程若航从一辆计程车上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程西,喊她,几步路迈过来,从赵姐手里抱过孩子,简单检查了下孩子的体征,关照大人去办急诊手续,孩子先去内镜检查科。
“纽扣呢?”程若航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侧身过来,管一直小跑跟在后面的程西要纽扣。
一颗糖果色纽扣,成光滑半圆形,且扣眼隐在纽扣背面,成包裹体态。体外活检钳、异物钳都很难夹住,程若航隐忍不发的情绪,瞥一眼委屈不言的程西。
程若航今夜不当班,上了三楼消化内镜的检查室,值班护士小孟有些意外,“程医生,你今天不是有约会的嘛?”
“小孟,患者两岁半,误服外衣纽扣,你先陪家属带孩子去拍片。”
程若航安抚赵姐,先确定孩子误服纽扣在食道内的位置,因为孩子进食了,孩子食道异物取出是需要接受全麻且食道内窥镜手术也是需要空腹进行的,现在也只能留院观察体征,不排除孩子能自行排出体外的可能。
程若航换好检诊防护服,拍片也有了结果,纽扣掉落在孩子的胃内。今夜肖师兄当班,他的主张和程若航一样,孩子生命体征平稳的话,那就趁夜时间禁食六小时后再进行食道内窥镜异物取出术,这样能防止胃内食物反涌引发别的危机。
“留一个家属陪同在观察室,其余,就先离开。”程若航看了看程西,以及她身后两位男子。
程若航识得其中一位,……,贺先生。
*
现在夜里十点不到,禁食六小时,也就是要到凌晨四点以后,付明森知道贺正庭喝了不少酒,就建议老师先回去,他们在这干坐着也无济于事。
程西出来的急,连外套都没有穿,眼下就一件米色薄毛衣,万分懊悔地坐在一张候诊椅上。贺正庭响应明森的建议,但是他同样要带回程西,几步路走近她,拉她起来,“走吧,先回去休息一下,天亮了再过来。”
“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怎么,吓得?……”贺正庭其实还想说些安抚之话,可是他也自觉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尽管如此,旁观者还是感受到了贺正庭的亲昵之意,付明森识趣地往别处让了让。
贺正庭脱下自己的风衣外套,想给程西披上时,被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了,“程西,你过来一下。”
程若航白袍之下穿着蓝色的检诊防护服,不知是不是这一身冷色调的制服在身,衬得他的音色透着寒冬的冷冽。
程西乖乖地起身跟着程若航走到过道边的护栏窗下,“今晚怎么回事?”
程西在电话里只是说她帮同事看了一会儿孩子,孩子误服了一颗纽扣。
“……我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大概孩子就是在我去烧热水的空档无心扣下那个扣子……”
“你为什么要帮人家带孩子?”
“她们要去泡温泉,我……我没去,就想……”
“这是个三岁不到的孩子,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帮人家看孩子?”程若航双手背在身后,护栏外推拉气窗半开着,深秋的夜风灌进来,程西浑身忍不住地寒噤。
“需要你这么烂好心嘛?今天如果这个孩子不小心误服纽扣掉进气管里窒息了你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会承担怎样的后果?”程若航从见到程西的那一刻起,这声质问就隐忍到现在,“我和你说过,不是非得去泛滥自己的好心才是善良,有时候你妥善好自己,不去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本善。今天如果因为你的疏忽,丢了一个孩子的性命,你预备怎么办,拿命尝命嘛?”
程西似乎每次都能被程若航的如果吓住,她在他的质问下,根本不敢抬头,连控制不住的眼泪都不敢有声响。
程西重重地垂着头,绞着手指,听受着程若航的说教,她知道这个时候,程若航最不愿听的就是对不起。
贺正庭在几米之外,有些听不下去了,他单手插袋地走过来,“不好意思,打断一下啊,程医生是程西的兄长,其实今晚……”
“我想我们在说家务事,贺总应该无权干涉吧。”程若航很不耐烦地扫眼过来,不容质疑的态度太过明显。
贺正庭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得很。
一时间两个身形差不多的男人陷入一种无声的角逐里。
程若航因为贺正庭的横插进来,似乎也没了下文,贺正庭甚至都没搞清楚程西与这位程医生是什么关系的兄妹,只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等着程医生赐教。
“我作为公司老板确实无权干涉你们的家务事,可是这件事既然是我们公司团建时发生的,我作为负责人也有些责任,程医生说的‘本善’我也认同,可是程西毕竟还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她想事处事考虑不到那么远,再说,意外如果能规避就不是意外了,事后危言耸听的话,也许有建设性但却毫无意义。”贺正庭站在这窗下说了几句话,都不禁手冷,他知道程西正在生理期,耐不得这么寒凉的风。
“程医生如果没有别的话,那我们和程西就先回去了,天亮再过来。”
贺正庭存心是不想看程西挨骂,本来事后追究些没有发生的后果就毫无意义,他毕竟比程若航还虚长几岁,他也不管谁亲谁疏,左右是程若航让只留一个家属在这,其余都回去,贺正庭认为他这样执意带走程西也是遵循医嘱。
他推着程西往电梯处,见程西还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没好气地在她头顶上知会她,“挨骂就那么舒坦了?”
程西痛经得厉害,眼下又冷又饿,脸色惨白,她知道程若航未必就肯她留下来,可是她这样与贺正庭一起走,似有不妥。
一迈进电梯,程西往厢壁最里面一靠,神情恍惚,程若航说得对,妥善好自己,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善意了。
她今天不仅给赵姐、孩子惹了麻烦,还连累了贺正庭、付明森跟着不得安生,程若航也被牵连了进来,刚才听他们值班护士的话,程若航今晚不当班,有约会的应该。
程西晃晃这榆木脑袋,警告自己不要想一些不该想的,眼下孩子的安危最要紧。
“贺总,我不回山庄了,太耽误时间……”
程西的话还没说完,一道侧影探过来,身影的主人用手格开了即将合上的电梯感应门。
下一秒,电梯外的人没给程西任何反应的时间,就伸手一把拉出了她。
程若航的力道太坚决,以至于牵扯程西出电梯,后者因为惯性,生生撞在了他的心口,骨头碰骨头,硬碰硬的疼。
程若航也不管电梯里的两位男士作何看法,垂眸扫一眼程西,松开她的手臂,“你留下来。”
程西有些意料之外的神色,抬起目光去追他的视线,程若航偏偏自若得很。
“孩子因为你的疏忽滞留观察室,你置身事外地走,说得过去嘛?”
“你刚才说留一位家属在,其余都回去……”程西不免嘟囔。
“……”
程若航没了言语,程西再看他一眼。
“总之,你留下来是为妥善。”程若航一改常日的温和,简单粗暴地对程西下了个命令。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