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几盏酒的福,程若航一觉醒来,毫无痕迹。
纱帘之后,只隐隐有些光亮,程若航拾起床头柜上的腕表看,眼下还不到清晨六点,他起身掀开被子,渴得厉害,这是他醒来的第一感官。
他向来每天早上一杯温开水,降低血液黏稠度的同时,还能尽快地消除疲劳感。
可是今天他破例了,酒后的焦灼,他迫不及待地拿了瓶冰水吞咽起来。
“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如同一般男人那样,简简单单只是想把程西占为己有。”
纪东行的话犹如刚刚过耳,程若航难得烦躁地重重搁下手里的矿泉水瓶,从瓶口蹦出来的几滴水珠子,洒在流理台面上,无声无息却实实在在。
程若航近三十年的光景里,鲜少沉湎什么,他非是圣人也不是凡胎,少年荷尔蒙支配的时期,他也有过看似荒唐的时候,但那些都是在有度之内,他一向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这些年,即便没有家庭井井有条的管束,他也能打理好自己,不会不恤学业、生计,乃至抱负理想。
可是,偏偏他在这个本该越活越明白的年岁,还是会犯糊涂。按父母的那个腔调,他就该呼吸都敛着张度,有些东西,就该当戒律清规般地守。
他破了戒,那就一身万丈光,弹指,一身锈。
程若航郁闷难抒,想抽根烟,却发现外套里烟盒见了底,……,当所有走向都和你预料的南辕北辙时,也许这也不是最糟糕的,起码,在这最混沌的时候,本能的意识,会替你捋清这一二三。
程若航翻出程西昨天发给他的微信,在她发的那个红包过24小时时效之前,点开了。
不多不少,如他所料,整好够他买一包七星。
*
原贺工作室交给程西的第二单合作,比首单工作量少了许多,却是个精致活。
业主要求画师描拓一幅名画,免了画师创稿的时间,却是十分十的质量活。
业主有家快试营业的酒吧,一间雪茄室的墙壁上,业主要求承载一幅名画,保罗.高更的《永远不再》。
程西知晓高更,还是那本《月亮与六便士》,毛姆以高更的经历为蓝本,写成那本著名的小说。而《永远不再》这幅画,程西却是一次偶然间看张爱玲的一篇散文,程西私以为张女士文字侧写得太妙,乃至于她丢了书就去找那幅画的本来面目。
程西当着客户的面,赧然自嘲道,如果知晓有一天她会因为这幅画而来做生意,她一定成千上万遍地刻苦描摹它,起码她在应承这笔生意时会多些自信的砝码。
客户楚先生扬扬眉,“我不信你,也信贺正庭,他向来挑人没有看走眼的时候。”
额,这话一出,程西更是诚惶诚恐。
付明森作为老师的助理,依照正常程序,如果业主没有异议的话,那么他们今天就签署一下建筑施工的增补协议。
程西一早接到付明森的外勤通知,跟着他的车来到桐城,一番量测、交涉、应酬,眼下已经下午茶时间了,他们回去的路上,程西请付明森喝咖啡,候单的时候,她接到了程若航的电话,她手里握着两杯摩卡,耳朵与肩膀之间夹着手机,简单明了地问对方,有什么事?
“……这口气,没事就不能找你了?”程若航的声音听起来略微不满。
“我在桐城,和工作室的设计师一道出外勤的。”
“……那你忙……”
“有事?”
“如果找你一道吃饭算的话……”
程西会心一笑,在付明森跟前搁下手里的饮品,扶正手里的手机,“我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回去。”
“……桐城的一畦街,去过嘛?”
“没有。”
“那边有家很不错的日料炭烤店,要不要试试?”
“你要过来?”程西很是惶恐,程若航今天很闲,竟然愿意游车河,只为吃顿饭?
“发你的地址给我吧。”某人行动力一向如此max。
程若航让程西专心谈公事,他如果先到了,就在外面等她,他今天左右是闲着。
程西挂了程若航的电话,脸颊上禁不住的绯红,那晚平安夜他坚持送程西回去,程西问过他,时小姐那边呢?
他毫不避讳地说,他并不知道那场聚会有时家一家,也觉得家里这场算计着的安排,实在没多大意思。
程西不敢再问他些什么,实际上她壮着胆子问他那句,你不喜欢贺正庭?从他嘴里探出的答案,已经有些失落不堪了,她怕腆着脸,再问些不该问的,更是落花流水、明月沟渠的下场。
有些人面前,错半次都不行。
付明森看程西接完一通电话之后魂不守舍的,一杯咖啡也喝得敷衍了事,“刚才,……,是贺老师的电话?”他试探着问。
程西一口咖啡含在口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她瞪瞪眼,这个付明森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不是,是我哥。”
“咦,我以为是老师过问你的结果呢?”付明森一副暧昧不清的审视目光。
“我和你们老师真得没什么。”程西不介意再解释一遍。
“他对你另眼相看是事实。”
“嗯,我很感谢他对我的……知遇之恩,”程西妥当措辞,“可是我确实不喜欢他,他其实也不喜欢我,大概思念情浓的时候,偶然觉得有些皮囊、个性与记忆里的某个碎片太过相似。”
“咳咳。”付明森呛了一口咖啡,“你的意思是,你拒绝了老师?”
“我觉得在贺总真正忘记林小姐之前,他的感情里,谈不上谁拒绝了谁。”事实上,那晚程西因为程若航的缘故,不辞而别。贺正庭事后,发了条短信给她,抱歉他酒后也许唐突了些,说了些不知所云的话,程西如果忘了便罢,还记着也不必上心,他之前的保证还算数,他们合约存续期间,只有工作伙伴的关系。
程西大概有些懂贺正庭的自乱阵脚,铜墙铁壁的城池里,总有些号角与人影,即便不兵临城下,也能让你甘心丢盔弃甲。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
之后,他(她)悲悲悯悯只爱一张面孔。
*
程西正式在付明森带过来的意向合同上签字了,她被原贺买断了三年合作的画稿约,程西不能私接任何同行标的的项目,工作室也保证三年期间合作基本意向金按10%递增。
“程西,无论你中意不中意我这番话,我都得以前辈身份唠叨几句。你是幸运的,老师惜才是一方面,可是工作室这么多年,老师不是没遇到过比你更有才华的画师,他都从未这番上心过。当然,如果你坚持认为他是在你身上看到林小姐的影子,我也不辩驳。只是我跟了老师这么多年,我是真心希望老师能有个圆满的归宿,不仅仅是对他家里有个交代,更多的是,老师这样一个有才华的人,偏偏感情上两次都不如意,我有些费解,费解,如今的女生是怎么了,为什么这样处处出彩的男人始终没人眷顾。”
付明森告诉程西,当年贺正庭为了那个林小姐,几乎每周都去斯年珠宝买物件,珠宝哎,不是白菜豆腐。偏偏那个林小姐为了个不值得托付的男人连性命都折了,老师去年这个时候,因为林的死,几乎闭门不出的,原总作为合作人亲自去贺正庭住处把他提溜到工作室去,整个租赁二层楼里都听见原总怒骂贺正庭的声音,你他妈是死妈还是死老婆了,为了个从头至尾不属于你的女人,在这凄凄惨惨戚戚,真他妈滑天下之大稽。
付明森讲这些的意欲,程西有些一知半解,他耷拉着个脑袋,言辞却很镇静,“无论如何,我希望老师是开心的,幸福的。”
“你……”程西哑了哑喉咙,所有的会意化作颔首。
虽说,她出于本意,也希望,凡是出于真心的爱与意都不该被辜负,可是一颗心只能挨一份名与字的重量,实在承载不了其他。
这大概就是那句,他没有错,只是不爱我。
程西只能这样自私地解意了,也希望付明森能够释怀。
程付二人公事、私事谈了远远不止一个小时,程西与付明森告别之后,在商场前面的一处露天停车场上找程若航的车,突然某处冲她按了按喇叭。
程西闻声过去,一上来就连声抱歉,“和那个设计师谈超时了。你来多久了?”
“一首歌算三分半,我大概听了有十首了。”蓝牙音乐正好在切下一首歌,是coldplay的《vivalavida》,
降下车窗的程若航稍稍扬扬眉梢,“第十一首。”说着,他随意一勾手,示意她,上车。
……
ihearjerusalembellsaringing
romancavalrychoirsaresinging
bemymirrormyswordandshield
mymissionariesinaforeignfield
听那耶路撒冷钟声传来
罗马骑兵歌声震彻山海
担当我的明镜,利剑和盾牌
我的传教士屹立边疆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