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一别,程西有大半个月未曾见程若航。小年夜之前姑姑提前回来了,今年她头一次主张不回程家那边过春节。
姑姑新北区有套房子,只是常年无人住,积了不少尘,保洁公司前后打扫了三遍,她们又自己动手过了一遍,姑姑这才勉强同意住进去了。
程维生那边除夕上午打电话给姑姑,兄妹俩在电话里起了不小的争执,姑姑是个炮仗脾气,她直言程西工作这段时间,兄嫂待程西的态度,她很不满意,“程维生,我在你儿子身上花了多少钱,你不清楚,你那精刮的媳妇也该知道!连纪沅康都看得出你们夫妻俩对程西很冷漠,那么到底是看不上西西还是看不上我?”
“行了,你少噜苏!我再不济也不会靠男人养,更不会自己男人在外面解裤带,她在家里睁眼瞎。”
“我懒得回去,……,看到她那副扣扣索索的嘴脸就难受。”
程维生那边不知道还说了些什么,姑姑直接掐了电话,程西在一旁很是尴尬,尽管她一直强调,没有人待她不好,姑姑就是不听,“郭颂心从前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几十年的心思寄情在丈夫、儿子身上,整个人全然废了,变得格局小的要命,她不是不待见你,纯粹是不待见我而已。”
姑姑不这样说还好,偏偏她气得光火,还要匀出心思安抚程西,程西更是恼透了自己。
因为她一个外人,姑姑几十年来与长嫂的太平,一夕间,翻了盘。
很不值当。
*
姑姑这些年在外面,未必全然吃得惯西餐,但是她会做的却只有西式的食物。她们一道在超市选购食材的时候,纪东行打电话给程西,问她们为什么不在老宅过年了。
程西支支吾吾,反问他,“你没去纪叔那边?”
“程殊呢?”
“在旁边,你要和她说话嘛?”
“……晚上我去你们那边,带我一口吃的。”纪东行说完就挂了。
程西如实转告给姑姑,姑姑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通身的妥帖与精致,丝毫不像一个洗手作羹汤的妇人,“别理他。”
程西想到上次纪东行从美国回来,为姑姑买醉的那晚,“我听说,你交新男朋友了?”
“嗯,不过已经分手了。”
程西:……
“ethan有三个孩子,与其说他想找个伴,不如说他想为他的孩子找个妈。”姑姑哂笑,她最该结婚生子的年纪她都熬过来了,现在她正享受当下,让她去给三个洋娃娃当继母,她吃饱了撑着的,“他知道有你的存在,还满怀的热情,要把你接过去,说四个孩子在一起,他的house才真正算满当。”
姑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她喜欢热闹、喧嚣、激情乃至迸发,可是她热衷这些如同她热爱富士山一样,爱她不代表就势必要拥有她,话说回来,谁人也不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姑姑,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嗯?”
“你和……纪东行做过嘛?”程西有一丝难以启齿,可是却是横在她心里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程殊一脸精致的妆容偏头过来的时候,程西的脸先不自觉的红了,她揉揉程西的短发,“我们家的小妮子真得长大了,偶尔也能蹦出让人心惊肉跳的话了。”
“那有没有?”
“为什么这么好奇?”程殊眉头有些结。
“他喜欢你,这是我们大家都看得到的,不瞒你说,上次他从美国回来,得知你有新男友了,他醉醺带泪地问我,他哪点不如你喜欢的那些男人,我想知道,他对你这些年念念不忘到底是真情还是只是执念没得到!”
“他在我眼里,就是和程若航一样的存在,你还要问嘛?”
有时候,明知故问才是最下乘的智商,他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他?她那么不值得爱,又为什么非得一棵树上吊死?
爱情,从来不只是正义人士的消遣。
*
chateaulatourpauillac1994.
不请自来的纪某人带过来一瓶酒,程殊粗略地瞄一眼,说他这样的好酒,不该在她们这里喝,太浪费了。
“你这张叼嘴,还有喝不起的酒?”纪东行大喇喇地背靠着厨房流理台,侧脸看程殊,“怕是瞧不上罢!”
一旁帮着洗蔬菜的程西很有眼力见地撤出了厨房,程殊喊她,她也不理,说累了,玩会手机。
程西实在受不了纪东行那恨不得一口吞了姑姑的爱慕眼光。
她在客厅沙发上插上耳机看一部班级群里安利的电影,彭于晏与陈意涵演得《听说》——
男女主角都误以为对方是有听力障碍的人,里面有段戏,女主的姐姐才是听力障碍的人,她问女主,钢琴是什么样的声音,女主自此以后就认真学手语,因为她想把全世界所有美好的声音都告诉姐姐;男主说他明白这个心情,就像他误会女主听不见,一直想让女主知道下雨是怎样的声音。
下雨的声音,像极了思念的声音。
程西窝在沙发里,看落地窗外的光景,今天是一年的末梢,可是没有下雨,但程西耳畔似乎也能听到绵绵的细雨声,滴滴答答,惆怅潮湿。
晚饭间,纪东行一直絮絮叨叨问着程殊的近况,程殊原定为年底的一场嫁衣展,后来因为珠宝品牌赞助那边出了些问题,就延后到节后了,定为春季展了。
“这么说,这次在国内要多停一段时间了。”
“还是会先去跟进西雅图那场,结束再飞回来。”
……
纪东行偶尔会从程西这里打听程殊的状况,但只要有会面的机会,他总会不辞辛劳地奔波过来,只为问一句,你最近还好吗?
纪东行的酒量一向很好,他也不轻易兜底给外人看到,眼下他喝了几杯酒,脸上没有微醺的痕迹,可是瞧着程殊的眼眸里有着熠熠的光。
且迟迟不会消散。
晚餐快要结束的时候,唐唐发微信给程西,程西佯装朋友喊她出去跨年,姑姑有些不高兴,“你老实讲,是不是有男朋友?”
“还是个老男朋友。”纪东行带节奏。
姑姑一听,像只猫立马竖起了耳朵,“有多老?”
程西拿目光怼纪东行,别不识好歹,我这刚想着给你腾地方,你却来恶心我?“什么老男朋友,你从哪听来的胡说八道?”
“你认为我从哪听来的?”纪东行微微眯眼,给程西自行领会的时间。
程西心魔作祟,不敢再和纪东行叫板,秒怂,“没有的事,是唐唐。”
程西拿了外套就说出去转转,过了零点回来,她趁着姑姑收拾餐桌的时候,偷偷在纪东行耳边说,姑姑和那个老外分手了。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
切,得了便宜还卖乖,程西怂恿他,“你不是老在外人面前胡诌我是你侄女嘛,就不想把亲戚关系坐实了,姑父!”
程西一声“姑父”喊得纪东行额角一跳,却也十分受用。
*
纪东行上一秒还沉浸在程西那丫头给他画的大饼梦里,这一秒,程殊就开始赶人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你该回去了,西西也不陪我,我这些天都有些失眠,今天想早点睡。”
程殊永远能把最沉闷单调的颜色穿得轻盈妩媚,像四月的琼花,再寡淡,重楼朱漆雕花窗外树着,遗世独立、赏心悦目得很。
纪东行刚进门的时候,看她一身t恤黑裤,不是散在腰间的卷发,他能把她误认为是二十岁的程西。
她似乎换了新的香水,乌木沉香味。
他眼瞧着程殊来回在餐厅与厨房间穿梭,却迟迟不回应她逐客令的话。
端着杯中没饮完的酒,跟着她走进厨房,程殊把大大小小的碗盘、酒杯搁进洗碗机里,回头见纪东行没有听话的趋势,她抽一张厨房纸巾揩干手上的水渍,“不走?那我打电话给年素,让她来接你。”说话的人即刻就要去客厅寻她的手机。
却被身高早已高她一头不止的纪东行堵得严严实实的。
“赶我走,何必要假手他人,你一向有作践我的本事。”纪东行一双眼睛里带着些雾气,仰头喝完杯中的红酒,随手把高脚杯搁在岛台上。
“纪东行,你要闹到什么时候为止,……”
“你愿意认认真真看我一眼为止。”程殊的话还没说完,他便斩钉截铁地道。
他太过笃定的眼神头一次令程殊在与他的对峙中败下阵来,程殊拗不过他的力道,只能折回头,在厨房岛台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燃夹在指间,“我不会看你的,在我眼里,你父亲才是和我同辈的人,你始终是和程若航一样的孩子。”程殊吐出的话和她口里的烟一样,轻飘飘的却浓烈呛人。
“是吗?”纪东行高大的身影逼近着程殊,走近她的那一刻,逆光的缘故,眼前一道实实在在的影子罩住了程殊整个身子,她才意识到眼前人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男孩了,他是个再成熟不过的男人。
纪东行身上有着清新稳重的男性气息,配合着他呼吸吹拂到程殊脸上的热气,有着避无可避的诱惑性。
“和程若航一样的孩子?”纪东行嘴里像是要嚼烂这些年始终被程殊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他轻蔑一笑,带着些邪性,毫无征兆地伸手扶住程殊的脑后,用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按向自己,接着程殊一直回避的那份男性气息,成百上千地在她的唇里无限扩散开来。
程殊指间的烟燃到头,星火的热度逼着她不得不扔掉,身上又推搡不开纪东行,后者被程殊抗拒极了,就捧着她的脸,气急败坏道,“程若航特么敢这样对你嘛?再说我和他是一样的孩子!”
纪东行从来不会只想过要程殊的身体,可是他这些年的忠心耿耿全被程殊作践了,她可以不爱他,但不要一遍遍拿当他是孩子遮幌。
愤懑之后,他恢复了些理智,却依旧不肯松开程殊,即便把她困在怀里她满腔怒火,也始终不想松开这太多年如同一口气吊在喉间的眷恋。
他浑身所有的亢奋都在告诉他,程殊就是程殊,与其他的女人全然不一样。
如果可以,他愿意掏出他的心给她看一看,到底怎样,你才会爱我。
纪东行不依不饶地吻着程殊,他的几杯酒更是助兴了他所有的沸腾,程殊被他抵在大理石流理台边上,后背生生地疼,饶是她再愠怒,却始终挣脱不了一个沾满情|欲的男人力道,她即便始终没有认真看过纪东行,眼下他这样对她,也很难不羞恼,“是不是我顺从你一次,你就能不执念了?”
纪东行红着一双眼睛,多少苦于开口的诉求,似乎又一次被她践踏了,可是这一次他再也不想退缩,因为她问的话,他也没有答案。
“呵,没准,也许我如你过去的那些个男人一样,睡过你,也觉得程小姐不过如此了。”纪东行很难讲明白,于我,你程殊早已不止欲与念了,我已经把你放在心里这么多年,早已生了根,想要拔除你,势必扯筋带肉的血肉模糊。
……
“纪东行,你会后悔的,我早已不是你印象中的程殊,我老了,你这样不止羞辱我,还在羞辱你。”
“你再老,也是个妖精,吃人魂魄与骨血的妖精。”
程殊的床上,纪东行在她的瞳孔找自己的影子,缠磨煎熬之至,他把这些年的寤寐思服交付给程殊,在看到程殊有着他预料的痛楚之色后,他似乎觉得一切都畅快了,如愿了,值得了。
“程殊,……,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