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外来客
作者:姜隶      更新:2019-08-03 06:54      字数:3465

姜捷辰捏着桃木刀往回走,一路上姜婳在身侧吵吵嚷嚷,说到高兴的事儿,她的眼睛里就发光,提起梅老头儿,她就换上一副嫌弃巴拉的神情,姜捷辰则笑着听着,时不时搭上那么一两句话,好让这小妮子能继续说下去。只是一只手在桃木刀上来来回回摸索着,捏着刀的力道也愈来愈重。

“阿辰哥哥,我怎么感觉这次回来得比平时都要晚啊,你看,我们旁邻的这些人家,往日我们回来时几乎是亮着灯的,今天却有大多数人家都熄了,只有两三家人家还亮着。“又转过一道弯,就是他们家所在的直道了,姜婳望了望道路两旁的人家,出声问道。

“还敢说,小懒虫。”姜捷辰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笑道,“刚才是谁说的,走累了,走不动了,要慢点,再慢点走的?”听了这话,姜婳吐了吐舌头,无言再驳,活像一只被顺毛摸的小猫儿,乖得不得了。

走至家门口,屋内也没有点灯,姜婳皱眉道:“青哥这是出去了?”姜捷辰伸出手,弹了一下她的小脑门,道:“净瞎操心。”姜婳皱着的眉头便舒展开来了。两人沿着矮草间辟出的道路走进庭院,大约走到三分之二,姜婳下意识地扯了扯姜捷辰的衣袖,姜捷辰无声地用手裹住了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向前走。

突然,姜捷辰感觉踢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就在门口,姜捷辰愈发紧地握住了姜婳的手,姜婳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心灵相通,她脱口而出便道:“阿辰哥哥,你松开我罢,我去点上那灯。”

“不。”姜捷辰道,将姜婳的手握得更紧了,“呆在我身边就好。”

姜婳瞧着他这副紧张兮兮的举动,顿了顿神,笑道:“好好好,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话音刚落,她凭着她那只空出来的手,自襟间摸出一张老红色的符纸,一道符文一瞬而逝,一圈火舌忽现出在前空。当火光照亮这方空间之时,一具人的身体突兀地横陈在两人面前。看那身段,十有八九是个女人,侧卧着,披着一头鸦青色的发,脸朝向屋内。

戌时将尽,亥时将启。此夜无星,更无风月。晚行归家,余兴未散,却有不明披发裹衣女昏卧门口,这情景着实令人发怵。借着火光,两人转至堂内,姜婳指使两片火舌,分别燃起了门廊和厅堂的垂吊灯。灯光亮起的瞬间,火光便熄灭了。

两人这才细细打量这天外来客,她看上去还很年轻,约摸大上姜婳三四岁的模样,衣着却太显老成,灰黑色,看样式像是巫族那边的制法,精细讲究的古图腾暗纹,窄袖,中低襟,大裙摆,脖颈处却没有如巫族女子般纹上代表家族和血统的刺青,倒是有一块宽薄的红蕾丝腰封缠在她的腰腹部,美则美矣,然如此这般繁复庄重的美感堆砌在一个少女身上,倒显得实在是有几分多余了。

少女的脸色生冷,嘴唇青紫,没有瑟瑟发抖,只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姜捷辰探了探她的鼻息,未感受到少女的呼吸。他的眉头拧在了一起,又伸出手来,搭上她的手腕,去摸脉,一下,两下,三下……虽然微弱,但至少传达出这具躯体里流动的生命的讯号。

“她还活着!”姜婳注意到了姜捷辰细微的表情变化,笃定地惊呼道。姜捷辰心下欢喜,看了看少女冷清的面容,小心地抱起她来,朝着一楼的治疗房走去,同时交代姜婳道:“阿婳,待会儿去二楼拿件厚袄子下来,我现在去煮些水来,咱们把这姑娘给捂暖和了,先别使她再这般冰冷冷的才好。”

待好生将她安置在治疗房的床上,套好呼吸器,姜捷辰便忙着去烧热水去了。他拎着一桶热气腾腾的水回来的时候,姜青正与姜婳一起,站在床侧,两人背对着他,姜捷辰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他未来得及思虑什么,便脱口道:“青哥,你回来啦。”

姜青没有转过身,沉默,好一阵儿的沉默,姜捷辰几乎要怀疑姜青是不是没有听到自己说的话,忽地,姜青开口了,语调是姜捷辰所陌生的,“你捡回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姜捷辰怔了怔。

明明床上躺着的便是一个大活人,可姜青却说得好像那不过是破烂一件,甚至,连他的背影都渗透出与平日不符的冰冷来。姜捷辰下意识地放下拎着的水桶,走上前去,视线绕过两人,直看向那天外来客般的少女。

她的衣衫尽被褪去了,只余下一胸衣和一亵裤,肌肤暴露在空气里。本是冰肌玉骨,奈何左腰处却有一片血肉模糊,突兀地横陈着,触目惊心。姜捷辰皱了皱眉头,正欲要凑上前去细看,恰逢姜婳转过身来,她的手里握着一把铁剪刀。

“我把她的衣服给剪开了。”姜婳指了指地下一堆碎布,顿了顿,说道,“她的左腰似是被利器割伤,口很深。……那块蕾丝腰封我也剪断了,可还有一小块我没敢动,时间太久,与她的皮肉尽已经粘连在一起了。”

姜青定定地望着听过姜婳的话,眉头不自觉皱得更深了的少年,恍惚间忆起一些时光深处的画面,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突然被卸下,一些火光从他的眼睛里燃烧起来。一个字也没有说,又或许是欲言又止,他转过身来,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一个背影,堵住了探究的目光。

姜捷辰想质问姜青方才反常的冰冷严肃,正欲开口,却被姜婳狠狠地扯住了衣袖,她的眼睛有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他们本就心灵相通,此刻,他更是越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不安。虽满腹疑惑,却也没有逆了她的意,只是静待她开口道明原委。

“阿辰哥哥,我们先来处理一下这个女孩子的伤势吧,青哥你知道的,老爱搞些神秘主义,其实不过是中二老男人上身了罢了。”说完,姜婳还调皮地朝姜捷辰吐了吐舌头,眼神明亮了起来,浅得一眼就可以看到底,仿佛刚才的深幽复杂不过是一种错觉,她依然是那个俏皮的小古灵精怪儿。

“长夜明灯,如此佳人,良辰美景,更待何时啊!”还未来得及姜捷辰开口,姜婳又油腔滑调地说道,“婳儿就先告退了,哥哥可要珍惜这英雄救美的机会,好好表现才是,没准还能撞上以身相许的戏份呢。”

说完她便飞一般地逃跑了,活像是怕被捉住教训。姜捷辰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也拿她没辙儿。走至治疗房的晾布架前,取下一块大毛巾,他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全神贯注于救治这来历不明的少女来。

方才摸脉之时,姜捷辰便留意到,不止嘴唇,少女的手指端也泛着青紫色。借助呼吸器,她的呼吸状况平定了下来,嘴唇和四肢指端的青紫色褪了少许,却依旧骇人。他用木桶里的热水烫湿了毛巾,熨敷在少女的腰腹处,趁着热敷的功夫,他又取来几片洁布,浸了热水,为少女温了温手脚。

一会儿后,他揭开少女腰腹处的热毛巾,本来凝固的鲜血已经重新温热,染红了毛巾。姜捷辰俯下身去,用镊子逮住了那块残留的红蕾丝的一头,聚精会神,小心翼翼,轻轻地将它从伤处的皮肉上撕离下来,,放置在床尾的置物台上。

之后他以热水清洗起少女的伤口来,涂上药,说起来上药时他自己看着都揪心,竟庆幸这女孩儿还好是昏迷了,不然若是醒着,怕不是还得遭上一回大罪。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姜捷辰着实奇怪,他瞧见这少女的面相,显然是中毒之状,可处理这伤口时,却没有发现任何被施毒的痕迹。

罢了。姜捷辰寻思着还是赶快为少女包扎要紧,这弄不明白的地方也就先放一放,大不了明日再去寻个答案。他从储藏柜里拿出一卷消毒纱布,小心地环形缠绕在少女的腰间,待一切大功告成,姜捷辰额头上早已凝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终于得空拭了拭汗水,如释重负般地呼出一口气,盯视了一会儿少女,不由苦笑,也不知道是哪儿的风将这姑奶奶给刮来了,你不自找麻烦,偏偏这麻烦还自个儿找上门来了。正思量着,突然,他意识到眼前这意识昏迷的少女仅着贴身衣物,脸腾地一下就发烫了,忙胡乱扯开棉被给她盖上。其实姜婳先才拿来的袄子也在床尾和棉被一起堆着,可姜捷辰到底还是没那色胆给她穿上。

捂好了被子,姜捷辰开始了布巾的清洗工作。置物台上边的物什,一一被抓起来冲洗,再浸在水桶里。他计划着待会儿将这些东西用开水烫过了,趁着夜晾起来。忙活了大半个夜,现在已是子时欲尽,姜捷辰些才许久,尽皆暴露在一种精神高度紧张的境况下,如今这一阵儿不禁恍惚了起来。听着水龙头的流水声,手里拿着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一件件从置物台上边抓起,拿到水流下,冲洗着。

忽然,不寻常的事发生了。那细细的水流,突然间变成深红的颜色,即便是冲洗毛巾时,也不过是淡淡的绯色而已。那红来得太急了,如狂风骤雨,一个激灵,姜捷辰的惫意登时就去了大半。他凝神看那手里抓着的物什,一时讶色布满了眼底。只见那是一块枯焉的蕾丝,估计就是先才姜捷辰从少女的腰肢间撕离下来的那一片,只是惨兮兮的,永不再复本红。水流红红地走过,那残存的颜色也隐晦地褪去,呈现出被人血污染过后的苦褐色来。

或许也曾清白如明月。

姜捷辰这般想着,不自觉地柔和了双眼,重又细打量那段已被涤去血色的蕾丝。没有蝉鸣,没有风声,万籁俱寂,只有水龙头细细的淌水声雾散在空气里——这是一个安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