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受着心口一寸一寸的撕裂,终于被他激怒,亮出短刀,在李彧胸口狠狠的划了一刀,倾注所有恨意,然后她坠落进地牢里常年不见天日的寒潭。
谭中寒气侵骨,水中点点幽蓝逐渐移动,那是闻血而动的鳄鱼,眸子里射出的嗜血寒光……
四
七年后,芜州碧苔宫。
高大的屋宇,极尽华美,檀木作梁,珍珠为幕,蓝田暖玉,凿地为莲,碧水环绕过来,点点青萍浮动。
池边一个男子,一笼白衣,黑发长披如瀑,席地而坐,逗弄着笼中一只金丝雀。
“殿下!殿下!情况可是十分不妙……”长廊里一个将军快步走来,男子闻声抬头。
将军擦汗,急忙道,“殿下!她被人偷袭,已经被困在青垣关外的荒山野岭里三日了,赵金说她还受了伤,性命堪忧……”
男子不见一丝慌张,“她哪里那么容易就死?”
“可殿下,如果陈鲁辛的援兵稍有延误,她还有她那三千残兵,必死无疑呀!”他这一急,池边那道挺拔的身影反而更静了,直到笼中的金丝雀儿清脆地叫了三声。
“你去,派人给陈鲁辛找点麻烦,把他拖住。”
将军愣了愣,还是躬身应声,他自知难以猜测他们家殿下所想,反正照办就对了。
池边男子目光忽然变得悠远而绵长。
七年,足够尘封一切。可是岁月经年,那落灰的旧事里,还有谁不舍吗?
彼时,央觉作为雒国亡国后皇族唯一的血脉,七年间,从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长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女将,身上担了复国的使命,便只有火海冰山,步履维艰。七年收复五地,靠的是狠辣果决,步步险棋。
正熙十五年秋,青垣关。
那天,日头正烈,强光照得央觉一阵恍惚,青垣关一役,她已经被困在荒山近三日,三军合围来取她首级,人困马乏死伤大半,若等不来陈鲁辛的援兵,她也只有拼死一搏。
央觉将目光从眩目的晴空上移开,投在两侧荒草离离的峭壁上,再看山脚下坐卧着的死气沉沉的众部将,均是双眼迷离,士气低靡。
她不禁叹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三日里都没有丝毫动静的东侧峡谷竟然传来阵阵马蹄声。
众人瞬间从颓靡中清醒,站起,翘首以望之,然而!没有预料中的滚滚沙尘,没有战马嘶鸣,更没有铠甲森森……只有一个人!那人骑在马上,在两千余对望穿秋水的眼波之中晃晃悠悠地来了。
来人眯着一双桃花眼,松松垮垮一身红衣,手里还捧了一把路边的野花,央觉刚把视线从那花儿上抬起,便撞上了来人盈满笑意的眼睛。
“来者何人?”她略微失神。
“你的人!”
“所为何事?”
“跋山涉水,前来娶你!”
央觉抽了抽嘴角,望天,心中悲叹:老天,她等了三日,就等来一个疯子吗?
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就是敌军派来刺探敌情的奸细。
可刚过了晌午,大家睡意渐起,那个疯子在被重点羁押后,居然趁人不备,烧了她的粮草,砸烂了她的铁锅!一部分将士们义愤填膺,吵嚷着要把他绑了!
央觉痛心疾首地看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小火苗,沉吟了一下,拿出了手腕粗的麻绳。
然而以赵金为首的一半将士持反对意见,他们竟然觉得这粮草烧的有理,铁锅砸的不错,他们将那红衣男子护在身后,乌泱泱地围过来,挡住了气势汹汹的众人。
领头的将军赵金是个粗莽的北方汉子,在央觉手下任职三年,他此刻竟一把抢过央觉手里的麻绳,死死的攥着,任央觉怎么抢也不放手,还念念有词,“公主!这人一定大有来历,陈鲁辛的援兵要是不到,我们就只能靠他了啊!公主!”
“你放开!”
“我不能放!”
双方吵嚷瞬间爆发,两伙人互相推搡着,把央觉夹在中间。
她抬头,竟发现悠闲地站在一边的红衣男子嘴角噙着笑意,一派看戏的姿态。
央觉气极,挤过人群,三步并作两步,按住那红衣男子就要揍,却被他反手握住手腕,一提劲带到了怀中,他凑到她耳边。
“我可是你反败为胜的唯一转机……”
央觉受不住那暧昧气息的喷洒,挣扎着脱离那桎梏,男子倒也坦荡放手,只顿了顿说,“你这三千人中至少有三成都是奸细。”
央觉讥笑道,“他们若是敌军的奸细,我还能活到现在?”
“因为那些奸细――”他故弄玄虚似的停住,转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是我派来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地,央觉从眼前人身上嗅出的危险味道让她从迷惘间一瞬间清醒,身形快速一移,一抬手,借着一股巧劲扑到男子身上,他没防备,一下子被压倒了地上,待他反应过来,那双纤细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挣扎,笑盈盈的说着风凉话,“依我看,以嫁给滇南王世子陈鲁辛来换青垣关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哦?如何不明智了?”央觉惊诧于他竟然如此明了她与陈鲁辛的约定,不由地加重手上的力道。
“其一,你麾下部分首领与滇南王素有过节,道不同不相为谋,无法共事,何谈复国大业?”
央觉松了松力道,示意他继续说。
“其二,陈鲁辛目前没有任何讯息,想来不过是一介粗陋的莽夫,值得你以身相许吗?”他眨了眨眼,“要嫁不如就嫁鹤宣王李彧,拥兵自重,还未被各方势力拉拢,李彧本人还英俊潇洒,岂不美哉!”他一边说,一边紧盯着央觉的反应,奈何央觉眼中依旧平静如深潭,未起一丝波澜。
央觉看出了他眼中微微掠过的失望,开始细细地打量他,目光从他红润的薄唇向下扫视,到自己掐着他白皙脖子的手背,再往下是红衣微掩着的胸膛,他的皮肤白而细薄,却又一条长长的伤疤贯穿其上,令人陡然心惊。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用指尖轻触,手下的肌肤瞬间被点燃,升腾出一片炙手的温热……
央觉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便被男子轻轻推开了。
他起身,这时天空转阴,隐隐有小雪飘下,青灰色的半空,点点缨绒裹挟着沁人的冰凉萦绕着那红衣。
“快了……”他喃喃道。
果然不过半刻钟,烽火明灭,马蹄溅起细雪,黑压压的兵卒涌来,刀剑闪着寒光,伴着呼号与号角声,征伐骤起。
央觉未有一丝胆怯,毫不犹豫提刀起身,她的两千兵将,个个提刀而起,大敌当前,无一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