鸷鸟瞬息百里,越飞越远,芪苃忽觉有些寒冷,向西边望去,金乌已经没入西海,星光渐渐清晰,薄而冷的云雾抚过她的眼睫。她感觉眼前一黑,便直直从白鸷身上坠了下去。
芪苃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榻上了。
归乐来探病时,先是埋怨芪苃突然从鸷鸟背上摔下来如何如何地将他吓了一大跳,抱怨一番后才将祖师爷的话告诉她,说是她的身体无甚大碍,应是羽化之期愈近。
她也觉得身体有些无力,修养了一阵之后,再到镜池时,发现榕树下只剩太虚列独坐了,背影寂寥。
原来,几日前,华赞已经仙逝了。
相比太虚列的平静,归乐简直是悲痛欲绝,呼天抢地。每日都可以从归乐的住所处听到他的哭号声。
华赞之死的确是因为戮仙所造成的反噬。
归乐呼天抢地了三天后,情绪稍有平稳,芪苃才敢去探望他,她刚一踏过门槛,就被归乐拉了过去,哭号道,“芪苃,伏杀灵魍,华赞姐姐处处都是挡在太虚列身前,这戮仙的反噬,也都是华赞姐姐悉数替太虚列挡去的呀!华赞姐姐救了这样一个负心人,死得不值啊!”
言罢,归乐泣不成声,倚在芪苃瘦弱的肩上,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芪苃也有些伤痛,她记起那天,华赞身负重伤,白衣尽覆鲜血,况且听祖师爷说过,以一颗至纯至真之心修炼的神能够拥有洁白的真名之火。而华赞便有一半的真名之火,这已实属难得,这样的女子总归不是坏人……
四
华赞的仙逝给归乐带来了巨大的打击。
灵魍原名灵鸷,是一只在冥海上空盘旋了万年的红色鸷鸟,灵魍在九阳境寂灭之后,陆续有几百只白鸷从各地汇聚而来,盘旋在镜池上空,久久不去,到了夜晚便栖息在镜池边的千年榕树上,它们望着湖心,陪伴着灵魍,这一陪就是三百年……
归乐心里满是对于华赞仙逝的不甘,奈何灵魍已经故去了三百年,归乐不解恨,一度想填平镜湖、抓尽鸷鸟,把这些碍眼的家伙通通消灭掉!
可镜池浩大,那场红火甚至烧破了九阳境的结界,谈何填补;而白鸷是仙界灵鸟,瞬息百里,岂是归乐两只手可抓尽的。
两天后,无计可施的归乐又去寻了一把仙斧,号称要砍了镜湖旁那棵已有两千年的仙龄的大榕树,让那鸷鸟再无栖身之地。
又过两天,砍树无果,归乐盯上了正在树下独自凄凉的太虚列,越看越来气,亮了斧子,准备砍他。
祖师爷听说之后,急忙出关,颤颤巍巍来了一趟镜湖,将归乐揪着耳朵领走了。
芪苃总觉得太虚列还比不上归乐悲恸,明明他才是那个最应该悲痛欲绝、呼天抢地的。
她壮着胆子走到榕树下,走到他面前。
她从未见过有如此气质绝佳之人,玄色衣裳,瓷玉面孔,眼里是麻木的悲恸,人走至身边,也不看一眼,他伸手去抚那红莲,红火蹭的窜起来,就要蔓延到他手上。
芪苃一看,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将他的手拽了回来,这才引得他将眸光投向她。
他眼中有惊诧,看了她良久,未言一语,却低头兀自苦笑。然后便起身,御风而去。
芪苃觉得委实奇怪,困惑久了,成了心事,想找人诉说。
可归乐的住所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寻不见。
而后数天,芪苃也再未见到归乐。
问了祖师爷才知,原来他差归乐去凡间讲道了,去寻访有灵根慧性之人,没个一年半载也回不来。
芪苃仍然是在霞霓遍天之际,去镜池去看金乌飞往西海尽头。与以往不同的是,她是坐在榕树枝杈上的,坐在榕树下的是那个玄色的身影,一日一日守着镜池边。
偶尔归乐会偷偷从凡间返回九阳境,说些人间趣闻给芪苃听,不过他好像忘记了华赞仙逝的悲伤,经常挂在嘴边的是人间一个叫满夫子的歌女。
一开始,祖师爷要求归乐在凡间时一定要扮成老者,若寻不到有灵根慧性的童子就不准回九阳境,这导致他总是很不情愿。然而,他在人间看上了那个叫满夫子的美人后,就颇有些乐不思蜀了。
后来又听说归乐为赚去乐坊听曲儿的钱,已经开始在凡间招摇撞骗了。
祖师爷听说此事后摇了摇头叹了几口气,只道随他折腾去罢。
这些天,芪苃与太虚列仍是一个树上一个树下,无甚交谈。直至有一天,芪苃忽然失去知觉般从榕树上跌落,在落入镜池前被太虚列及时救下。
太虚列将她揽入怀中,拨开她脸颊边碎发的手甚至有些颤抖,探至鼻边,怀中女子已然没有了鼻息。
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抚上那张与故人有许多相似的脸,轻轻唤道,“灵鸷……”
他将芪苃抱紧了些,然后捏了个决,将灵识化作一只蝶,飞入她的梦中。
幻梦里,漫天霞霓,芪苃正坐在树杈上小憩,只觉记忆越来越模糊,记不起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坐在此处。
雪花如点点缨绒裹着沁人的冰凉从青空之上缓缓飘落,她伸手去触碰,只觉冰冷刺骨。很快,雪色就掩了漫天霞光,没了一池红莲,千年榕树的叶子开始剥落,树上缠绕的古藤也开始枯萎,她的身体变得僵硬,目光逐渐涣散,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闭上眼的一瞬忽觉天旋地转,再睁开眼时发现四周满眼洁白,自己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从半空徐徐落到镜池的湖心。她站在湖心的水面上,发现自己不过才有他的肩膀高。
温润的声音传来,“这些都是幻境……”
她闻声仰头看他,只见他一挥手,冰雪逐渐褪去,从水天相接处开始,天地逐渐变回原本的模样。
她问他,“你是谁?”
他缓缓舒展眉头,“我是太虚哥哥,”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信誓旦旦地说,“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刚落,天地出现裂痕,露出混沌的虚空,接着,芪苃脚下的水面就开始破碎……幻境崩塌了!
芪苃惊叫着从幻境中苏醒过来时,长睫上还抖动着未化的冰霜,她正躺在太虚列的怀中,一抬头就看见太虚列低垂的面庞,她想起刚才的幻境,一句“太虚哥哥……”情不自禁唤出了声。
可任凭她怎么叫,太虚列也没有醒来。
芪苃想起幻境里他信誓旦旦地说他绝不会让她死……
难道,他就去替她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