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时间是下午三点。正午阳光的淫威还没过去,明晃晃地炙烤着大地。路上的行人很少,知了有气无力的聒噪声在燥热的街道上回荡着。
邹思颖把她的轿车停在停车场里,刚下车就看到追风一手拿着冰激凌笑吟吟地等在路边。她穿着白色的t恤和牛仔热裤,t恤中间印了个大大的狼头,短袖下露出的双手依旧缠着白色的绷带。
“这么开心。是找到线索了?”邹思颖问道。
“哪有这么快哦。生活已经如此艰辛,总不能一直愁眉苦脸下去吧——要吃吗?新出的dq‘暴风雪’哦。附近只有这里有卖。”
追风把手里的冰激凌递了过来。邹思颖摇了摇头。
“可惜。”她收回手,从纸杯里舀出一勺,享受地舔起冰淇淋来。
“好啦!贪吃鬼,你叫我来这里该不是为了吃冰激凌吧。”
“当然不是。我也要对得起自己拿的薪水嘛——检验科那边有消息吗?”追风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迈步向前走。
邹思颖跟在她后面说道:“无法确定毛发的具体特性。甚至有一位企图拿去做碳14检测。不过最后也没有有用的结果。”
“真是太逗了。”追风哈哈大笑起来:“那是活物的毛发,又不是化石。”
“他们这是病急乱投医。小张和他的搭档回去蹲守了。希望犯罪嫌疑人会回作案现场。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觉得一个被封印了上千年的古物,它在作案后会往城镇跑吗?”
“非也,非也。”正在挖冰淇淋的追风把头摇地像拨浪鼓一样:“我来县城不是为了找那狐狸的。”
“那是为了啥来呢?”邹思颖不明白了。
“就算我们机动队不眠不休,把事发地所有的山区都篦一遍,得花多少时间?所以我来借助一下‘群众’的力量。”追风晃着勺子说道。
“我以为找协助这种事情得老大出面商量呢。”
“nonono。”追风摇了摇手里的勺子:“蛇行蛇道,鼠行鼠道。有一群家伙比我们更熟悉这些事情。”
说话间,他们已经在一家“夜总会”前停了下来。邹思颖抬头看着门厅前悬挂的会所名字问道:“这里是你的‘关系户’?”
“不。准确来说,这里的老板有把柄在我手里,所以不得不帮我的忙。”追风坏坏地笑了起来。
“真是没想到啊。你经历很丰富啊。”
“在调职到省厅管理局机动队前,我在治总呆了好几年。这里的三教九流都了解一点。”追风说着把手放到了大门上。
邹思颖注意到大门并没有上锁。而现在照道理还没有到夜总会和酒吧的营业时间。在邹思颖的印象里,基本上从事这一行业的都是夜猫子,只有到华灯初上时才会上班。
“治安总队?怪不得。那可算得上‘地头蛇’了。所谓的‘把柄’是……”
“贩卖违禁品。”追风推开了门,叼着小勺就走了进去。
“违禁品?那还能让他们开业到现在?”邹思颖感到诧异。
追风回头,把勺子从嘴里拿出来,压低声音说道:“不是卖给你们人的违禁品。而是给‘我们’的。”
她在“我们”两字上加重了语气。邹思颖顿时明白了她的潜台词。追风的脑袋从门缝里缩了回去。邹思颖也跟着她进了夜总会的大堂。
大堂里没有开灯,但是却三五成群地聚集着一些年轻人,闲散地聊着天。他们都穿着工作人员的统一制服,应该是这里的服务员了。
追风当他们不存在一样,大步流星地就往里走。
一个保安模样的年轻人见势便朝她走了过去,一边摆出一张凶巴巴的脸一边喊了起来:“嗨!嗨!嗨!那边的小姑娘!”
不过他还没喊完,就被另一个同伴给阻止了。与他的态度截然相反,另一个保安的态度可谓是毕恭毕敬。只见他弯着腰搓着手,满脸赔笑着跟在追风后面:“哟!这不是追风大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追风鼻孔朝天,“哼”了一声:“老鬼人呢?”
“您找鬼哥啊?他在后面呢。我给您带路,这边请。这边请。”
追风也不客气,跟在他后面就走了。邹思颖一声不响地跟在追风后面,顺便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周围。
没有挪窝的那些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们俩。眼神里好像包含着厌恶、不屑和叛逆。邹思颖的脑海里冒出了“社会青年”、“混混”一类的词。不过,如果集中精神,邹思颖就能看到那些皮囊之下隐藏的真正肉体。
那不算是什么好体验。邹思颖移开视线,没入楼梯的黑暗之中。
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办公区域。保安敲了敲门,毕恭毕敬喊了一声:“总经理,追风大姐来了。”
门后面一阵响动,然后很快就开了。邹思颖看到了这间夜总会的老板——追风口中的“老鬼”。
“老鬼”称鬼眼六。起因大概是他那左右不一的眼睛。右眼的眼珠子花了,而且死鱼眼一样不大会转动。一条细细的疤痕从眉毛一直往下延伸到颧骨上。有人说他是从前混社会时打架被砍的,但是在公安系统里却查不到案底。现在的他却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打扮得油头粉面。
“追风大姐。今日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快请进。”
鬼眼六满脸堆笑。追风白了他一眼:“谁和你称兄道弟了?叫政府!”
“是,是,政府。”鬼眼六也不生气,依旧笑嘻嘻地说。
追风指了指身后的邹思颖说:“这位是我现在的搭档。邹警官。”
“邹警官好。”鬼眼六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请她们进办公室落座。秘书麻利送上了泡好的茶。
邹思颖端起杯子,一面吹着热气,一面观察这个老板。他外表三十多岁的样子,若不是脸上那道显眼的伤疤,倒是一副斯文人的外表。
“那不知二位今天来是有何贵干啊?”
鬼眼六笑着问道。不过邹思颖总觉得他的笑容背后有着别样的东西。
“贵干没有。例行检查。”追风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来。
老板点了点头,微笑着问:“不过……我好像听说您已经调到机动队去了啊。”
“你是不是觉着我不在治总了,再管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追风把吃完了的冰淇淋杯子往茶几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
“瞧您说的。您到哪都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啊。”
追风哼了一声:“你上我们那喝茶也不是一两次了。违法乱纪的事情还有在做吗?”
“这可真没有。”
“那就老规矩,陪我看看去。”
追风一拍大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但是鬼眼六却坐着没动,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
“这样不太好吧。反正也就是那几个老生常谈的问题。”
追风斜睨了他一眼:“现在治总来检查,你也这么对他们说?”
“他们和您不一样。他们一般找不到。”
老板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邹思颖赶紧放下杯子,跟着追风走出门去。
追风对这儿是熟门熟路,一点也不像是被人领着走,而自己走在最前面。
鬼眼六走在邹思颖身旁,像是随意般问道:“邹警官面生得很。怕不是初来乍到?”
邹思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这时他们来到了冷库门口。追风扬了扬下巴:“打开。”
几个工作人员用求助的眼神看着鬼眼六。他依旧面带笑容,挥了挥手说:“打开它。”
工作人员用力扳动手柄,将冷库门打开。一股冷气顿时扑面而来。
追风举起手,挡住脸。但还是冒着那股冷气钻了进去。邹思颖双手抱臂,一言不发地站在外面看着,手指却不自觉地按在了隐藏的腋下枪套上。
“其实我们都很感谢‘管理局’。”
站在身旁的鬼眼六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什么?”
进来之后就一直未发一言的邹思颖第一次开口。
“在‘管理局’成立之前,我们和人类的关系非常糟糕。”
鬼眼六没有转头,只是站在那里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那时候战争刚刚结束。新生的政府不承认我们的存在。我们被迫与文明隔绝,遁入深山,又或是被迫去吃人。最后不是癫狂了,就是被人类杀死。”
“……吃人吗?”
“不用那么惊讶。会吃人的可不光我们。你们人类有时也一样。”鬼眼六轻咳了一声:“不管怎么样。管理局的建立让这个矛盾调和了。现在我们和你们可以一起生活,互取有无。所以,我个人而言,非常感谢你们的工作。”
“……”邹思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话间,追风已经从冷库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包装着粉末状物质的塑料袋。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只有鬼眼六还保持着原来的神情。
“这是什么?”邹思颖问道:“毒品?”
老板笑着摇头不语。追风把一包递给邹思颖,自己拆开一包,用小指头挑着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人类体液萃取物,高纯度灵力结晶。因为保质期短,容易在空气中升华,所以只能冷藏保存。”
“是。”鬼眼点着头老实回答。
“人类体液?”邹思颖盯着手里这包看起来和食盐没什么两样的粉末。普通治安管理支队的警员就算发现了冷库里的这些粉末,恐怕也会当做普通食盐吧。不过,体液,而不是血液?人类的确有着能够富集空气中灵力,并且保存在身体里的特性,但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体液?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管理办法规定,不准私贩人类体液制品。这道理你会不懂?”追风晃着手里的塑料包说道。
“知道。”鬼眼还是微笑着:“但是这是硬性的需求。如果不为他们准备这个,针对人类的犯罪恐怕会上升。”
“但是不是有管理局的社区服务点吗?你们应该可以在那里领到安全的片剂啊。”邹思颖忍不住说道。
“没错。但是灵力片剂纯度太低了。虽然表面上说是为了防止自然流失所做的处理,但是,政府对于我们这些群体的态度——不公开、不支持、不研究——这就注定了他们不可能给我们提供足够量的片剂。”
鬼眼没有说下去,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可是你这是私自提炼。谁能保证这货源的合法性?谁能保证使用的安全性?更何况还是高纯度结晶!我看你想去我们管理局里呆上几天。”追风叉着腰,声音也提高了几度。
鬼眼摊了摊手:“这次也想请追风警官高抬贵手。我们在使用上已经非常非常小心了。”
追风瞪着他。虽然以她矮小的个头得仰视才能瞪到他。但是追风的目光依旧咄咄逼人。
对视了一分钟后,鬼眼六举手投降。
“我知道了。给个机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帮忙。”
追风伸出手指,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份粉末的出售都要留档记录。到时候我来查账。”
“这可真是难为我了。来这儿的人谁会想要留下尾巴啊?”鬼眼六抓着头。
“那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把货物卖给通缉犯?再说你有的是办法知道对方身份。”追风不以为然地说。
“好。我做。”这次他爽快答应了。
“还有件事。”追风顿了顿,“给我注意一个外来户。”
鬼眼六松了口气:“您下次要找人,直接跟我手下支会一声就是。保证给你找到。不要总这样吓唬我们。”
“少唧唧歪歪。”追风翻了翻白眼,“那是一只狐狸。白色的狐狸。最近有见到那样的陌生面孔吗?”
鬼眼六看了看他的跟班,那几个年轻人都面面相觑。
“最近闹事的,狐狸没有。老鼠倒有一只。”
“老鼠?”追风和邹思颖异口同声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