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褚对敏敏温和一笑,缓缓道:“爹娘的意思,都是不想让你卷进来。娘此番出堡,本是一定要带上你和灵灵一起,是爹坚决不让。他觉得你还小,而且——你更适合江湖。”
温敏敏一愣,温玉褚背后的意思,让她不由对严夫人出堡所去之地产生疑惑。难道真是远在京城有贵亲?
“但爹也不愿让你过早知道玉木的事,一是不想你分心,习武不专,二是,此事诡诈,怕吓到你。可我觉得——你在温名,是温家的孩子,是我引以为傲的妹妹,你有权知道这一切。而且,你已经长大了,敏敏,我相信你会有自己的判断和决策。既然早晚都会让你知道,早一点由我这个做大哥的告诉你,也算合适。”
温敏敏点了点头,这是大哥对她的信任,她洗耳恭听。
“温玉木的生母,你知道的,就是常年被禁足在素香园的黄姨娘,和曾经的武林邪魔之一南疆蛊王有些牵连。”温玉褚说得隐晦,他斟酌着用词,没有细说牵连为何,只是轻声道,“玉木从出生就被人下了蛊。”
“蛊?”温敏敏不由暗思,前世的她也曾听过这个字眼,传言苗家善蛊,那是一种神秘且诡异的术,她还一度对苗家和传说中一生一世的情蛊好奇,没想前世无缘,今生到是碰了个正着。
“二妹没听过,也是正常。蛊,本为南疆之物,是一种能入人体内,操控或伤害其人的毒虫。”温玉褚看着敏敏露在面纱外聚精会神的大眼睛,一言两语便将令世人闻风丧胆的蛊带过,显然是不想吓到自家还尚年幼的二妹,他顿了顿,继续道,“二弟这么多年一直痴痴傻傻,都是因为身体里有这么一只毒虫所至。”
“有人要害二哥?”温敏敏迟疑,若真是如此,操控者又是谁?
“不,他的情况不一样,那只虫子不同于其他蛊。”温玉褚面色渐沉,“爹告诉我,玉木身体里的那只,是他的本命蛊。不是所有的蛊苗中人都有幸得到本命蛊,本命蛊存活,此人便是天生的蛊师,本命蛊愈强,此人愈强,以后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蛊王。”
温敏敏默然,她心中多少明白了些,为何温玉木转好后,会连着内力武功一齐突飞猛进,估计是这本命蛊的功劳,可那为何前十几年,二哥不用他的本命蛊呢?哪怕是在受欺负时反抗一下,他的一举一动当真和一个傻子无异。
温玉褚看出了她的疑惑,接着道:“前几年,玉木年纪小,身体和意志都不强,镇不住他的本命蛊,所以才会长时间被夺去神志主导,沦为一个傻子。”
温敏敏轻声道:“现在他镇住了。”可惜大家镇不住他了。
“并非他自己镇住,而是有人将强劲的内功传给他,才帮他恢复了神志,不然他很可能一辈子都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傀儡,一个傻子。”温玉褚神色中有一种复杂而微妙的难言之隐。
他垂下眼,良久,似乎是下了好大决心般,才继续开口道:“是爹和我,将内功传给了他。”
温敏敏微微一愣。她记得,前几年温玉木被欺负得没有人样时,大哥和爹可都是袖手旁观的态度,甚至她一度怀疑这是他们暗中下的命令,为何他们此番又会相助二哥?
她下意识的觉得,这绝不可能是突然的亲情发生了作用。
温玉褚的回答,也确实如她所料,他道:“爹的意思是,这是一个尝试。”
什么尝试?温敏敏等着他说下去,可温玉褚却似乎难以启齿般,摇了好一会儿头,甚至不愿看着自己二妹的眼睛,温敏敏留意到,一向坦荡平和的大哥,此时的脸有些泛红。
“唉,算不上光明正大之事,我其实一直都在反对。但爹的意思,我不可能违背。爹说,助玉木他养蛊、炼蛊、习蛊术,让他完全发挥本命蛊的作用,目的是将他的这种邪术为我们所用,替温名做事。”
温敏敏低下眼,她思索着“替温名做事”是什么意思。
“这一个多月以来,玉木夜里都会来我这玉雨园,一方面需要我传功给他,帮助他控制本命蛊;另一方面,我亦要助他寻到堡内一处适合养蛊之所,这也是为何,我一早将小雨送走的原因。怕吓到她,更怕——让她知道了。”说着,温玉褚抬眼,刚好对上敏敏沉静的一双眼,他笑了一下,有点涩。
“爹的打算,是等玉木彻底稳定下来,教他进名暗堂,由堂主灰影亲自看管,以后亦在名暗堂属下干活。而在这之前,有几件事,却是不得不做的。”温玉褚看着自己的二妹,不由放柔了声音道,“一是,让他习得临风十三式,这是我们温名的烙印;二是,让他和该亲近的人多亲近,指的大约就是爹、我以及葛堂主;三是,解了黄姨娘的禁足。”
温敏敏不由在心里感叹,温无畏一步一棋,好谋划。但,应该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目睹这些事的发生。
“娘是因为黄姨娘,才走的吗?”温敏敏问道。
温玉褚未置是否,只道:“爹和娘之间没有隐瞒,娘或者是在意玉木罢,毕竟他招来的那些虫子,我看了有时都有些发憷。这也是为何,娘拼命想带你和灵灵一起走的原因,只是爹不允。”
“没事,大哥,我不怕虫子。”温敏敏言罢,又道,“爹不让我一起走,可能是怕二哥多心,需要有个人稳住他。他变好了,娘却拉着我们一起出堡避难似得,这样不好。”
温玉褚一愣,立马摇了摇头,轻声责备道:“爹怎么可能会利用你来作注?二妹,你多想了。爹只是不想让你过早的知晓这些尔虞我诈,他是想保护你。”
温无畏可以利用身为亲生儿子的温玉木,可以不顾结发妻子的感受为了自己的目的抬举姨娘,可以逼迫温和高洁的大哥做违心之事供他驱使,现下的说法,居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谁信呀?温敏敏心中一片冷,但在内心深处,她又微微觉得轻松了些。温无畏的恶,在某些程度上,是她乐见其成的,这样她就更有理由,说服自己,对温家的复仇是名正言顺,是替天行道。
他是她的爹又如何?不仁不义,不忠不孝,她便可大义灭亲。
可是——
“你来之前,我曾问过爹的意思。我考虑过,是否该只告诉你一部分,关于玉木那些,对于现在的你而言,还是太沉重了。但爹说,既然要讲,就不该隐瞒于你。对错曲直,你自会分辨,爹其实很看中你。”温玉褚道,“他知道你救过温玉木,不想看到你和他有嫌隙。”
温敏敏慢慢握紧了拳,这不是她想听见的答案。低着头好一会儿,她抬眼,直视温玉褚道:“二哥也是我们兄弟,和我们血脉相连,为何要这样利用他?!”
温玉褚看着她,好一会儿,居然笑了,他抬手习惯性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不是利用,而是救他。放任他真成一个傻子,还不用怕惹经后江湖同道知晓后非议,不比这般方便了事?可爹还是选择,让他有了清醒的机会。二妹,有时过快的下结论,会让你看不清事情的全貌。”
温玉褚虽温言责备,但他十分欣赏和喜欢二妹武痴外表下,时不时澎湃的热血和毅然不屈的耿直,相信爹也是如此,才会愿意让她知道这一切。
温敏敏没有再说什么,她握着的手轻轻松了开去。心底有些失落,原因无法与他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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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敏敏从玉雨园出来,行于长廊,远远看到一个人。
温玉木目不斜视地从对面走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该是有什么事,要去找大哥罢。
温敏敏没有在意,擦身而过时,她如平日般,礼貌地点头示意,没想一贯有些不理旁人的温玉木却看向了她,他停下了脚步。
“你,是温敏敏?”
温敏敏没料到,温玉木会突然开口,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主动开口同她说话。平日练功,各练各的,鲜有交集,他们两人的性格又不似葛小刀那般见人熟络,所以在温玉木转好后,几乎没怎么说过话,温玉木突然出声,都差点把自家二妹吓了一跳。
温敏敏点了点头,道:“二哥,有事吗?”
年近十四的少年,目光轻轻扫过自家二妹带着面纱的脸,道:“欠你人情,记上,以后还。”
啊?这是什么意思?就在温敏敏迟疑着,是否该问一下,这个忽然间冒出的人情由何而来,却见冷冷的少年已回过头,径直走了。
轻飘飘,没有留下一片云彩。
二哥变正常之后,性子还是不大讨喜呀。温敏敏抬眉,但她似乎并没有资格评价别人。这么一想,她不由弯了弯眼,转身亦离开。
长廊,没有了人声,树影斑驳间,隐隐走出一个身影。自温玉褚派人来请二小姐去玉雨园,康二便一直暗中跟着来了,敏敏身份特殊,他怕温家人发现了什么,对她不利,防患于未然,事关师妹,他警觉万分,一路随行保护,就怕半点差池,让他重蹈前世的覆辙。
温敏敏和温玉褚的谈话,以康教主的功力,自然是听了十成,还能顺便判断出语调和呼吸声是否急促。此事,目前为止,与敏敏的关系不大,康二稍稍放了心,但温玉木……
康二想——还是给蓝春儿传个信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