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一行人得知此事,已是半日之后。
往日里焰火明阳的通州城,也不知为何,云端上空,起了一阵狂沙,遮天蔽日,不见光影。
孤竹午间唤过一早便出去备马的陈七,正当时,秦二正好梳洗完备,自楼上款款步来。
“君上,听城中快脚子说,昨日不远处的吉州城,遭了大劫,原本一甲子才现一轮的尸潮,如今却忽然又出现在了城中,家家户户原本安睡屋内,也不知从何处,
起了一阵大火,火势与异象顿时,将整座城池都化作了鬼蜮,如今尸潮已生,而吉州方士却已经全部毁于一旦,好在不知是谁开启了古旧的阵法,将尸潮暂且困在城中。
不至于为祸四围的城池,只是小的听城中之人所说,若是这尸潮突破了阵法,恐怕便如同洪流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到时候,此处距离吉州最为靠近,虽是有雄师铁骑。
可能都无力回天了。”陈七对着孤竹一拜,正说话时,却听得台阶之处,有物件跌落之声,只见得少女正愣在原地,手中的竹盏滑落在了地上,里头的热水洒了一地。
而少女的指尖却微微发颤,似是想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原本在一旁倚着墙,抱着双臂的石苏似是嗅到了一丝异常,他首先走上前去,扶住了少女的臂膀。
轻轻摇晃了一下,一双碧绿色的眼睛透露出一丝温和的光线,秦二却颤抖地咬住了嘴唇,眼底的神色,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少年却不说话,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她,待得她变得寻常,方才微微一笑,直起身来,露出光洁的虎牙,恍若一个邻家的大男孩。
秦二望着面前的少年,忽然想起那个如同噩梦般的过往来,她的眼神依次从石苏,与狐狸的眼底掠过,最后停留在了孤竹的面前。
“小姑娘,你这是犯了什么失心疯,怎么如此惊慌失措?”酒客狐也似是觉察到了什么,他抽动了几番鼻子。
“没……没什么。”少女心虚地说道。
那处孤竹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如今看来,通州城不能久留,陈七,你且说车马如何了?”
秦二偷偷抬起眼,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孤竹,觉察到其中似乎有丝丝暗涌,只是却不知是自己过于敏感,还是当真有其事。
只是这些人都不曾有在吉州的记忆,故而并无感慨,只是觉得事态多变,多有玄诡。
陈七虽是觉得空气之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但孤竹发问,他还是连忙弯腰答道:“君上,车马已经备齐,只是如今城中商贾之家,已经如同惊弓之鸟,各个都是拖家带口。
往城外赶去,如今城门口,已经是被挤得水泄不通,一时半会儿,恐怕离不了城了。”
石苏“啧”了一声,众人循声望去,他若无其事的挠了挠头。酒客狐却说:“孤竹君,这并不妨事,所谓尸潮,不过是积年血肉受到地底阴气搅扰,化作的邪魔,灵智低下,
行动不便,正如其名,翻涌如潮,席卷甚慢,所过之处,绝无活口。虽是厉害,但终究行进极慢,不成威胁。”
他咯咯一笑,喝了一大口烈酒,对着空中呼了口热气,说道:“孤竹君,看来时间尚长,不如你我,再在棋盘上见过真章?”
孤竹君脸上虽是不动声色但还是说道:“如此想来,也是无法,陈七你先去城中继续刺探,孤便陪甲老,再来几盘解乏便是了。”
石苏这才打了个哈欠,对着众人招了招手挤出几个字:“我……我去……城里瞧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城中行去。
秦二这才发觉,少年身上正穿着那件,她随手买来的劲装,将石苏一身修长的身姿,显露无疑,若是比之那些个横行江南的少年剑客,不仅毫不逊色,更兼有一份大漠狂沙之中的彪悍,与豪气。
他随手用了一条麻绳,将一头银丝束成一股,做了个马尾,长至腰间,许是想到这出去过于惹人注目,正巧这酒楼门口,遮风避雨的旅人,摆了雨具与斗笠蓑衣。
他取过一顶,戴在头上,上下摆弄一番,似是极为满意,露出了一张如同孩童一般,欣喜的笑颜,却也不忘往楼中望去。
随后,便踏入了无边风沙之内。
少女见得面前一老一少,已是摆开阵势,正要捉对厮杀一番,不由得悻悻地告退,往屋内走去。
与去时,这屋内只是多了残灯半盏,一方罗帕,正静静躺在桌上,不言不语。她茫然地走到桌前,上头用细屑眉笔,写出的字句,让她不由得怀疑了起来。
只是如今,这漫天风沙里,这看似是亲友的笔迹与用料,都让她即是好奇,又心存疑虑。只是这余芳斋,也算是坐落在城中醒目之处,也没有什么暗室,若是单纯一叙。
石苏正在街上游荡,以他之能,恐怕也能救自己于危难罢?她暗暗安慰自己,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将桌上的罗帕握在手心,塞入怀中,便大步地出门去了。
只见得一老一少正伏案斗法,就算隔了老远,秦二都能嗅到其中的杀伐之气,就连昨日好整以暇的酒客狐,如今也是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意,认真对弈。
而孤竹见得她出来,连头都不曾一抬,只将一枚兵卒捏在二指之间,示意她莫要多加拘束,便又投入到了棋盘之内。
秦二这就不费吹灰之力,便从几人眼底出了这座客栈,她往街上看去,尽是人山人海,无论是居民,还是城中商户,如今都身上携带者行李,推推搡搡地往城外行去。
此处距离城门不远,故而一下子水泄不通,少女奋力在人群之中逆着方向往城中走去。
秦二感觉自己就像是在逆流之中游泳的鱼儿,或许还不如他们这般轻松自得。
早一步离去的石苏已是不见踪迹,他那般的人,恐怕在此处也是游刃有余罢?少女心想,还是咬了咬牙,排开人群,往昨日曾经踏足过的店铺走去。
火德庙前,已是点起了两只明灯,庙祝将庙门关起,原本零零星星,分布在庙宇周围的小摊小贩,也已经化作鸟兽散。
昨日买卖布匹的布庄,如今已经早早闭上门户,就连相约的那家余芳斋,只有那悬挂在檐角,三串风铃,被狂风吹起,叮当作响。
她擦了一把汗,却发觉汗水黏连着发丝,混着飞沙,已然染满了发际,她叹了口气,早知道学着石苏那个傻子戴上一顶斗笠,便不至于如此。
只是如今在此,自怨自艾,倒也没办法,这酒楼看来,也是没了人影,不管是否是恶作剧,这一场秦二自以为的单刀赴会,看来也算是以失败告终。
她大口喘着气,忽然这阵阵的烈风之中,却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此声不知从何而起,紧接着原本紧紧封闭着的窗台与大门,也一块块被头戴小帽的跑堂儿掀了开来。
只是其中仍是空空荡荡,并无客人模样,秦二觉得这笛声却是耳熟,一时竟然想不起出处来,她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中的罗帕,左右奔逃的居民看得这般盛景。
也不由停下脚步来,只是不知从何处涌出一群官兵,将那些流民一一驱逐开来,唯独余下秦二。
此时,那店中走出一个颇有姿色的妇人,身段高挑,来到了少女跟前。
轻声说道:“秦二小姐,这边请。”这妇人一身绫罗,却是贵气逼人,身上也是环佩叮咚,金银首饰,一应具足。
少女抿了抿嘴唇,一咬牙,便跟在妇人身后,往店内走去。
余芳斋分了两层,昨日孤竹一行却是来不及登上二楼眺望风景,只在一层大堂,草草吃了些吃食,少女想起孤竹吃完热食,望着来来往往的老饕。
不由得说道:“这人间尘气,倒是不坏。”那个呆子呐,少女悠悠地想到。
却是一个不慎,便被台阶绊了一记,忽然前方的妇人伸出手来,将她稳稳托住,她抬头望去,只见得妇人嫣然一笑,风情万种,说道:“二小姐,可要小心,不然上头怪罪下来。
小的们,却是担待不起。”
秦二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上了二楼,少女只见得左侧立了一排歌姬,乐手,其余人独立,唯独一长笛手,正自顾自地吹奏着乐曲。
秦二忽然记起此人的长相,不由得大叫起来:“你是府里的管二爷!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笛声戛然而止,那长笛手将乐器一摆,对着秦二一鞠躬,轻声说道:“二小姐,你问的话,小的不便回答,不如,你便问问正主罢?”
说罢,他将手一指,秦二循着望去,只见得在漫天风沙的帷幕下,正坐了一个身影,着了一件灰色的大氅,长发披肩,也不抬眼看人,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这笑容如同初春化雪的流水,可在少女看来,却是如同致命的□□一般,她只觉得牙关打颤,那个少年的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皮草,他也一言不发,只静静地喝酒吃菜。
两旁的乐师与妇人互相打了个颜色,各自行了个礼,匆匆往楼下退去。
不出片刻,二楼便只余下这俊美的少年人,与秦二。
这少年眼眉之间,不似中原人士,却又纤细如故,少女咽了口口水,望了望手中被她捏的满是褶皱的罗帕。
似是一切已经,真相大白了一般。
她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哥……”那剩余的半个字,已是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少年取过手巾摸了摸唇角,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