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纵情深不敌心两意,既缘浅何必苦纠缠
作者:情仙仙      更新:2019-08-10 02:29      字数:5933

秦桔儿慢悠悠地荡回畅园,她的心颇不宁静,畅园却是一派难得的宁静,不见无所谓,不见白雪吟,仿佛回到了她与无名氏初见那一天的宁静。一片天,一片地,一片竹林,一片药香,一汪清泉,一碰细沙,一缕阳光,只有她与无名氏,再没有别的人,只有两颗颤动的心,没有像如今一样横亘在心间的事。

几个月过去,园门上挂的红珠串子似的果子早已不见踪影,第一次闯进来,看到那些可爱的小果子,想尝尝味道,却没那个胆量,后来竟忘了。现在只剩下一堆绿油油的菱方形小叶子,错落的串在百折千回的细长枝藤上。

算算日子,估计已经是夏天的尾巴了。空气中时不时沁出的凉意也许就是秋天的气息。可是园子里的竹子,依旧郁郁葱葱的,和来的时候一样,竟没怎么变过。任园里的花木,开了凋谢,谢了又再开。任园里的人,来了去,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也只有竹子们,守着他们的编制同时,还不忘添一些小竹子。让园子里怎么看都是一片绿,甚至,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这里的一切都没变过。

推开畅风阁的门,还是她熟悉的屋子,却沾染了生人的气息。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完完整整的放着,地上的水渍早已收拾过了。这是烂桃花惯用的招数,毁尸灭迹,再来个死不承认。秦桔儿淡淡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笑谁。

桌上多了一只药碗,乌黑的液体上面还冒着些许白气。秦桔儿端起碗,手指触感温热,心底却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凉意。这是她每日必喝的药。她明白,她来之前,原本的秦桔儿气数已尽,她来之后,便承了那副体弱多病的身体,安然活到现在,想来也是靠无名氏的每天一碗药吊着,日子久了,她也习惯了。没有多想,碗口已经递到嘴边,乌黑的液体缓缓滑入。

喝到一半,一阵疾风闪过,“啪”的一声脆响,颊上微微发烫,头一偏,手中的药碗也飞了出去,又是一声更脆的声响。看着地上泡在药水里的碎瓷片,秦桔儿恍然大悟。今儿个事情真是多,真是奇,她长这么大,头一回,被人照脸甩了一耳光子。从前调皮惹事的时候,爸妈总是拿棍子抽她,打得她哭天喊地半死不活的,可是却从没试过刮耳光。

秦桔儿摸着半边脸,乌黑的眼珠子死死盯住眼前的青色身影,呼吸有些啜泣的颤抖,眼眶里水波翻涌,泪珠子争先恐后一连串止不住地往下掉。脸上不是很疼,可是她就是这么没出息的想哭,也许是憋得太久了,也许她早就想哭了。

青衣男子眸光微闪,打了秦桔儿的手竟开始轻微的颤抖。

秦桔儿一把抹去眼泪,毫不掩饰她的委屈,更加毫不掩饰她的愤怒,电光火石间,正手一巴掌甩在青衣男子的脸上,一声闷响。男子一怔,自己竟然没有躲去。秦桔儿觉得不够解气,反手又来。这一次,男子没有再任她打下去,钳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扔。

秦桔儿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哭腔大喊道:“无所谓!你凭什么打我!我要杀了你!”

幽黑的眸中戾气渐消,无所谓侧身一闪,躲开冲上来的秦桔儿,他冷笑道:“我凭什么不能打你,你今天甩了我两巴掌,刚才那一下抵消了,你还欠我一巴掌。”无所谓朝秦桔儿走去。

“你这个变态,别过来。”秦桔儿一面躲着他,一面往放着扫把的方向挪。是,她今天甩了无所谓两巴掌那又怎么样,顶多算正当防卫,无所谓帮她挡了一杯热茶,那又怎么样,要不是他追着她打,白雪吟也不会有机可乘。

无所谓一眼看穿她朝着扫把去的意图,抢先一步,脚一勾,扫把唰的飞出门外。

秦桔儿面不改色,自无所谓对扫把动脚后,她再没看过扫把一眼,她真正的目标是扫把挨着的架子上放置的鸡毛掸子。

“哈哈……上当了吧!我才不要那破扫把呢,使着不顺手。死变态,呔,吃我一鸡毛掸子。”秦桔儿一手抄起鸡毛掸子,一顿横扫千军般的花式,朝无所谓照脸打去。

无所谓被攻了个措手不及,一路后退,没想到这个丫头这么狡猾,和她一样狡猾,他都失策了,“疯女人,再不住手有你好看。”

秦桔儿早已打红了眼,哪里会去理会敌人的威胁,鸡毛掸子攻势凶猛,看见无所谓转身,秦桔儿还抓住机会,狠狠在他背上抽了几掸子,方才有一点解气,“你滚出去,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一次,再把我当成杨素问那女人说要跟我同归于尽,我就真的和你同归于尽!”

“嘶……”无所谓背上吃痛,愤怒地回头,黝黑的眼眸中寒冰怒火交叠,一片混沌。背上烫伤的一片除了红肿和溃烂,还起了好几个大水泡。秦桔儿这几掸子下去,雪上加霜。猩红的血水渗透衣背,窒人的疼痛敲击着他的灵台,逼迫他清醒过来,他为什么要一次次帮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违心去帮她?为什么即便伤害自己并且也得不到她一丁点稀罕却还是要帮她?难道帮她才是他心底的声音,伤害她只是自欺欺人的违心?

她是秦牧的骨血,是仇人的骨血,她也是素问的骨血,素问,又何尝不是仇人呢?

不,他不会心软,他等了这么久,她的毁灭就在眼前……

秦桔儿眸光微闪,深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退,想起他背上的伤,虽是他种下的因,但是,若不是他,那滚烫滚烫的水就泼到她脸上了吧。即便他帮了她一回,她也不可以原谅他对她的伤害与羞辱。

秦桔儿冷冷笑道:“呵,无所谓,你醒醒吧!你心里根本不曾有一刻放下过杨素问,爱也好,恨也好,你的事与我无关!既然你说你讨厌我,那么请你做出讨厌我的样子,不要让我看到你的心软和挣扎,这样只会让你变得更加可笑。”

“哈哈哈……”无所谓仰天大笑,一双眼空洞无神,绝望翻涌,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秦桔儿扔下鸡毛掸子,手撑着额头坐在桌旁喘气。呵,他可笑,难道我就不可笑吗?

“啪啪啪”白雪吟拍着手掌走进畅风阁,笑道:“桔儿,干得不错,果然没让我失望。”

“滚。”秦桔儿不愿意再对她多说一个字。

“桔儿何必发这么大的火?”白雪吟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弯腰捡起一小片在手中把玩,绕到秦桔儿身前,笑道:“呀,真是可惜了这一碗好药,亏得我辛辛苦苦在里面动了手脚,你却没喝,那个无所谓真是坏事,我还要感谢你替我教训他。”

秦桔儿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得盯着白雪吟毒蛇般的眸子,眼前看似熟悉的女人在这一刻又陌生了几分。

白雪吟,要杀了她吗?也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她双腿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白雪吟扔掉手中的碎瓷片,手轻轻搭在秦桔儿头上,轻笑道:“桔儿,别这个眼神看着我啊。不是我狠心要害死你,而是……”白雪吟低下头,伏在秦桔儿耳边,声音仿佛地狱的呼唤,“你本来就活不了多久,还要碍着我的好事,你说,你该不该死?”

疯子,她是个疯子!秦桔儿一个激灵,“滚!”

猛地一把推开白雪吟,她别过头看着颤抖得越来越剧烈的双腿。

活不了多久了吗?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没用,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在害怕什么,但是脑海里的声音固执地提醒着她,白雪吟的话,一句都不要信。

神色逐渐恢复清明的秦桔儿呼了口气,眼中的迷茫恐惧渐渐化去,沉静如水,冷冷看着眼前的白衣女子,就仿佛她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白雪吟看地上的女子还在微微颤抖,却固执地想要稳住心神。秦桔儿,也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起码,现在这个倔强的眼神,让她从心底里对她生出一分忌惮。这样,反倒增添了不少趣味。毕竟,干掉一个有些反抗精神的人才更能衬托出她的手段和价值。不过,不管秦桔儿是什么,在她眼中,都是一只可以随意了结的蝼蚁。她缓缓上前,冷笑道:“桔儿,你不信啊?师兄他没有告诉过你?”

师兄,无名氏。一个戳中秦桔儿心底柔软的名字,任她多么努力的想要维持冷静,一听到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第一眼看见的人,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第一个给她温暖的人,在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她想要维护的人,所有的努力瞬间化为乌有,伪装的城墙顷刻间便破了道口子,难逃崩塌的厄运。

“你,别过来!”秦桔儿抖声道,刚才还置身事外的她一下子就被拽回了诡计的牢笼。不知怎的,心头冰凉冰凉,无名氏没有告诉她什么?她快死了吗?

回忆铺满脑海,他,的确没说过。

“是不是在回想,师兄有没有对你说过?”

“没有对吧。”

“他骗你了,你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在苦苦思考,可是你想不到。”

“你想不到!”

“你想不到的,因为你不敢,对不对!”

缠绵的声音如弥漫在空气中的□□,巨大的不安在秦桔儿脑海里炸开,她再也没有力气去保持冷静,也没有力气去思考,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不由自主的疼痛,“不!不!不……”

不容秦桔儿反抗,白雪吟一把抓住她的手,秦桔儿拼命挣扎却无法挣脱,无力的绝望犹如当头一棒,毁灭她所有的清醒,双眼仿佛被抽空了,映射出混沌的世界。

白雪吟安抚道:“别怕,桔儿。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时日无多,顺便再告诉你这个真相。别动,很快就好。”她的手搭上秦桔儿的脉。凝神闭目,细细捕捉。律动的生机真的在一点点的消失,微弱到几乎没有。她笑了,抓起秦桔儿的左手搭在右手上,“来,你自己感觉看看,看我可有欺骗你。

轻柔的话语仿佛魔咒,抽去她浑身的力气,秦桔儿盘腿坐在地上静静发抖,所有的生机都被捏在一只魔爪之下,不容她逃脱,只能接受。

秦桔儿放弃抵抗,颤抖的手指被白雪吟带到脉搏的位置,等了好久,她,什么也摸不到,也许是手抖得厉害,也许是她的脉搏真的已经微弱到不可察觉。她深深呼了一口气,指尖的颤抖让她的手几乎僵硬,想要移开都力不从心。

为什么会发抖?她在害怕。

她怕什么?她快死了。其实来到这个世界后,她没有那么怕死了,这个身体不是她,这是一场梦,死亡是梦境的终结。她应该高兴,她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了,那个无忧无虑活了差不多二十年都还未走出象牙塔的秦桔儿。

但是,无名氏,为什么不告诉她。如果,她真的快死了,如果,没有无所谓和白雪吟的出现,他就会瞒她到死吗?

好吧,就这样吧,什么也不要想,什么也不要做,便不难受了。

看见地上的女子安然闭上双眼,脸上没有对生的不舍,没有对死的不甘,宁静的面容,微翘的嘴角,竟然勾勒出一丝解脱的喜悦。白雪吟心中一窒,不,不该这样的,你应该恐惧,应该不甘,应该痛苦地走向死亡,而不是像一个看客一样,无悲无喜的对待自己的遭遇。

你是看客,倒像是,我成了在命运的囚笼中苦苦挣扎的庸人。

不,不该这样的。

白雪吟定了定神,“怎么,摸不到自己的脉搏了?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再次凑到秦桔儿耳畔,轻柔地撩起耳鬓的碎发,“这几天的药都是我熬的,师兄他知道。”

秦桔儿仿佛遭了雷劈,僵在那里一动不动,眼底分明已经蓄满了泪水,却什么也没说,单薄的身子一抽一抽,律动着啜泣的节奏。

有没有爱过一个人?有没有恨过一个人?爱与恨在这一刻交叠,已经超越生死。

这一刻,她仿佛置身悬崖边缘,耳畔呼啸的寒风提醒她,退一步,粉身碎骨。周围空虚一片,没有任何倚仗,仿佛天地间都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恐惧铺天盖地,黑暗吞没一切。头顶的月光渐渐隐去,心里的月光悄然消逝,没有了月光,月光下飘渺的人影不知所踪,竹叶筛了一地的碎片,片片锥心。

对啊。她快死了,夜夜拥着她入睡的无名氏会不知道?白雪吟在药里动了手脚,日日端药看着她喝下去的无名氏会不知道?她一点也不怀疑白雪吟说的她在药里动手脚害她这个事。他,是要让她安乐死的意思吗?

这一切太可笑了。

她,更可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秦桔儿仰起脖子,仿佛濒死者的最后一次挣扎。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相信,我只是告诉你一些真相,不想看你死的不明不白却还以为他是爱你的。我想看你明明白白地去死。”随着白雪吟沉哑破碎的嗓音,所有的希望顷刻破灭,“你吃的药,换过了吧,想想是什么时候换的,那时,他便放弃你了,先救你,再害你,你还相信,他爱你吗?我会动手脚,是因为,我等不及了。师兄玩你还没玩腻,可我忍得好辛苦。不过,我告诉你哦,他玩过的,最后都会死。”

白雪吟随意笑笑,“今天不小心被无所谓发现我换了你的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来救你了,也许是我错怪他了,唉,老子比儿子还狠,他还不想你轻易死去呢。”

新药?玩我?

听到白雪吟一番话,秦桔儿顿时觉得头疼欲裂,心痛如绞,轰……世界,崩塌了。

的确换过新药,宋怜儿的婚礼之后,药就换了,不是以前喝的那种。呵,没想到,那时他就放弃我了,只是想玩我吗,干嘛玩得这么认真。我差点就信了,不,我真的信了。

那时,我还没说我喜欢他。

那时,还没有白雪吟。

要我死,何其容易,何必浪费那么多天的药?

这些,仿佛一把刀子捅在秦桔儿心上,心猛地一收缩,她跌在地上,喘着粗气,扭成一团,瘦弱的身子剧烈地颤抖。

白雪吟蹲下身子,手轻轻抚着她汗湿的脸颊,轻声道:“你现在还不能死。”下一刻,她手上便多出一排银针。

片刻之后,秦桔儿冷静下来,一双冷眼盯着白雪吟,眼中一团幽黑是深深的愤恨。

白雪吟不喜欢这双眼睛,伸出手掌挡住秦桔儿的目光,缓缓道:“无名氏救你,无所谓救你,我也救你。不过我想我们的目的相同,就是不想让你如此轻松地死去,想让你尝遍世间绝望,受尽世间寒冷再死去。”

闭上眼睛,秦桔儿勾了勾唇角,像是对自己的嘲笑。

原来如此,他们就是让她不得好死是吗?那无名氏呢?他的意思呢?

在她纠结他是否爱她时,他在纠结怎样让她死。

她一天不死,白雪吟就一天不会放过她,既然在哪里都一样,为什么要天天呆在烂桃花眼皮子底下任她宰割。想来她与白雪吟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深仇大恨。原先,她一直以为白雪吟恨她的理由不过是无名氏的爱,现在看来,不完全是吧。白雪吟本就是一抷冷雪,无心无情。所有障碍和可能成为障碍的,她都会一并毁掉。那她就离开无名氏好了,反正只是一个可能爱她也可能当她无关紧要想要她死的人,说不定还能过几天清静日子。

只是,她对他的情是真,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如果说她时日无多是真的,那这一世,她到死也放不下他。

也许是她不够爱他,也许是她不愿恨他。她现在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离他远些,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里。

秦桔儿扶着门框站起来,朝外面走去……

她,要离开这里,离开他了。

白雪吟有些惊讶,她就这么走了?不想在师兄面前揭穿她,不想问问师兄事情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不想听听师兄的解释?呵,愚蠢的女人,你配得上师兄的爱吗?师兄爱你,他舍不得伤你一分一毫,他配给你的药都是调身体的好药,要不是他的药吊着,你的命能保到今天?可你,却连问都不问他一句,就相信我了?

呵,师兄会不会很心痛啊,是我,是我让他心痛的。

多么可笑,他爱你到极致你却不相信他,我深爱他可他眼里却从来没有我。

你不该死吗?我还你又怎么样,因为你不该活在这世上,不该存在师兄眼里,不该占了我的位置,不该错了我的人生。

竹子还是绿的,阳光还是灿烂的,好像一切如常。不知怎的,心却不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