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让他进来。”
唐谨垂着眸子低头站在仪康殿门口,他定定的盯着脚下的白玉地砖。这仪康殿是整个皇宫中仅次于皇上养心殿的殿宇,琉璃瓦,金玉砖,檀香木做这飞檐。他脑中闪过昨日站在落败庭院之中的人儿。这是他第一次看她真容。那日在宴席之上他连头都不敢抬起,只余耳边她替他说话的软语。
唐谨蓦的握紧自己手掌复而松开,不过是妄念罢了。
“唐公公,你且进去吧,公主就在里面。”品茗从殿内出来朝着唐谨说道。
唐谨应了声是,踏着步子走到内殿。
“奴才叩见康宁公主。”
“免礼。”
苏囡从贵妃椅上下来,踩着木屐发出哒哒的声响,她站定在他面前,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你日后都得来向我请安,这宫中寂寞你且每日都来同我讲讲这宫外的趣事儿吧。”软糯声音中带着几分撒娇。
唐谨的握紧手心都出了汗,他有些艰难地后退一步:“公主,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我让你来你就来,我会知会一声李公公的。”说着她扯着他的袖子:“来,过来坐。”
唐谨被她拉到榻前的乌木凳上坐下
“你就给我讲讲宫外都是什么样子吧。”她脱下木屐坐到榻上,白腻小脚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他蓦的移开视线,可那一抹白皙在脑海里怎的也挥之不去。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这临安城内奴才并不熟悉,奴才给公主讲讲这乡间趣闻吧。”
唐谨从殿内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了。
苏囡已经在榻上睡着了。他定定的看着她,只有在这时才敢抬头看她一眼,因为天气炎热,她的嘴瓣微张,他甚至看到了她口中的嫣红小舌。他猛的站起身来,凳子划在地上发出刺啦一声,只留下一个慌忙而逃的背影。
门口的品茗见他快步走出来以为是苏囡出了什么事急忙问道:“怎的了?”“无事,只是公主睡着了,奴才先告退了。”说着唐谨行了一礼就转身离开了。
品茗望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
八月初,大皇子苏植最终还是迎娶了叶家千金叶香雪。十里红妆,风光大婚。
金銮殿内,苏徵身着明黄龙袍坐于雕金龙椅之上,下首的群臣恭默守静,等待殿上之人发话。半晌,苏徵才开口:“李有德,宣旨。”
“是,皇上。”
苏囡得知这个消息时已是晚间,苏植被封为太子入主东宫。她不明白苏徵为何要如此早的立下太子,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苏植是个草包。如果是因为只有他一个儿子的话还可以再生,在她看来苏徵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病症。
正在她思绪万千之时墨香快步走了进来。
“公主,太子妃求见。”
“太子妃?让她进来吧。”苏囡挑了一下眉,才获封第一天就上她这儿来了,忒有些沉不住气。她缓缓坐起身来就瞧着从外头进来的红装美人。
叶香雪带着自己的侍女进到里面,就看到刚刚起身的苏囡,她暗自在心里厌弃了一番,堂堂公主生得一副狐媚模样,真真是有辱国风。却不知自己心中嫉妒的发狂,只那日宴上看她穿了一次红装便也跟着穿了来。
叶香雪朝苏囡行了礼便坐了下来。
“皇嫂今日怎的有空来我这仪康殿?”苏囡靠坐在榻上朝着墨香看去:“墨香,上茶。”
叶香雪勾了勾唇角笑道:“就是自嫁到皇家以来都没有来看望公主,今日特地来和公主说说话。”
苏囡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模样也笑了笑:“我这宫中鲜少来人,到是寂寞的很,以后皇嫂可得常来呀。”她喝了一口手边的柚子蜜茶:“不过,我听说这皇兄怎的又接了一个美人回府,皇嫂可得守住他的心哪。”
夜香雪死死揪着裙摆半晌干笑一声:“公主说的是。”太子只是贪恋她的美貌,得到了她之后依旧不断的往府里添美人,不过她要的也只是那至尊的后位。那贱人却拿这事儿来戳她痛处,等到了太子登基,看她怎么拿捏她,只是一个公主罢了,没了皇上的照拂看她拿什么跟她斗!
喝完一盏茶,夜香雪也没多留就告辞离去了。
苏囡抬手揉了揉自己笑得有些僵的脸:“唐谨今天怎么还没来?”
“想是今日事忙耽误了吧。”品茗将桌上的茶盏收走。“这会儿该是要到了。”
唐谨走到殿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夜香雪,她此时心中正存了怨气,轻蔑的瞧了面前的唐谨一眼:“狗奴才。”说完再也不看他一眼就匆匆离去。唐谨一言不发,待她走远了才缓步进去。
“今日怎的来的这样晚?”刚进门,苏囡就跑过来抓住他的袖口。
他已习惯了苏囡对他的这些亲昵动作也不躲闪:“奴才今日出宫去给皇上办事,所以来迟了些。”他快马加鞭的从郊外赶回来还是误了时辰。“不过奴才给您带了福来居的芙蓉糕。”唐谨从身后拿出纸包:“公主趁热吃吧。”
苏囡接过油纸包,欢喜仰起头看他:“阿谨,你对我真好。”
唐谨的耳朵有些红,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唤他。
“你同我一起吃。”她说着拉着唐谨坐到桌边的凳子上。苏囡拉着他边吃边絮絮叨叨了半晌。天快黑了,他才离去。
春去冬来,两个年头过去了。
偌大的巍峨殿宇被皑皑白雪所覆盖。黑色金线缝靴踏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唐谨身着一袭灰蓝色绣鹤长袍走在宫道上。
李有德年事已高被皇上特赦出宫养老。唐谨接替了内务府总管的职务。过了冬他才二十岁,年纪轻轻就已身居二品,虽是宦官可也让许多权贵心有忌惮。
他站在养心殿门口抬起手弹了弹肩上的雪才推门而入。
锻面屏风内的人咳了两声才缓缓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唐谨站在外面低着头说道:“回皇上,事情已经办妥了。”
“嗯。”
“不过,朕听说你最近送了好些小玩意儿给囡囡,她倒是和你关系要好。”
“只要公主欢喜就好,奴才别无他求。”
苏徵听他语气淡淡并无异样,沉吟半晌才挥手让他退下。
成平二十三年,东缉事厂设立,是为特权监察机构,只效力于皇上,不经司法机构批准,可随意缉拿臣民。内务府总管唐谨被任命为东厂总提督。
唐谨坐在檀香木的交椅之上缓缓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阉贼,你不得好死!”木桩之上的人不停的叫骂着恨不得将他生啖其肉。
唐谨白净的面皮上平静无波,他抬手弹弹蟒袍上的灰尘,半晌缓缓吐出一个字:“打。”
牢房里再次传出鞭挞声和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屋内烧着上好的银炭,苏囡手中抱着镂空纹云手炉窝在织锦镶毛斗篷里看着苏徵送来给她的画册,这些都是临安城内未娶亲的有为青年。
她心不在焉的一页页翻过,涂了金凤花的手指细长白皙带着一丝旖旎绯色。像是有些困倦她轻轻打了个哈欠,眸中积起水雾。
唐谨刚跨入殿内的时候看到她这副模样,他喉头微动,垂下眼睑,抬脚朝前走去。
“公主。”
苏囡回过神来:“阿瑾你来了,靠过来些我这边热乎。”唐谨依言坐到她的身边。
他的目光扫过她手中的画册,狭长眸子一暗。这画册是皇上吩咐他准备的,上面的每个男子都是他筛选出来的。
他状似无意的轻声问道:“公主可有中意的人选。”
苏囡侧过头看他,见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有些赌气的说:“有。”
唐谨的手蓦的收紧,片刻才问了一声是谁。语气里带着些阴鸷。
苏囡听他口气,满意的勾了勾唇角。
“骗你的,呆子。”
“我只心悦你一人。”
后面这句话她说的很小,可是还是被他听到了。
唐谨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她。
“公主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我自是知道。”把手炉放到桌上,苏囡将自己的温热小手塞到他的掌中。“这些年了,你怎的还不明白。”
他松开她的手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公主年纪尚小还不知什么是情爱,奴才只是一个阉人,连男人都算不得。”
室内一时寂静,只余窗外簌簌的下雪声。殿内的红烛缓慢地燃着,红蜡混着金粉落入青瓷盘中。
半晌,苏囡蹲下身子,她轻轻抱住他脖颈,两人面颊相贴:“可是我只喜欢你,这可怎么办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