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今日着了一身象牙白绣金云纹的常服,腰悬玉带,脚踩朝靴,行动间腰间荷包香袋随衣而动,携风拂秀而来。慕宁抬眼望去,只觉他面目极俊,虽有些清隽之色,却也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风流多情。
她福身行礼时还在想,凌大哥就从来不会带这满身的香包玉袋。
“秦姑娘不必多礼。”祈景见她一身素净,连珠钗配饰都是能无则无,却更显秀若幽兰,清如芙蓉。他抬抬手,周遭侍候的人便都退了甚远。
慕宁依言起身,行礼过后便如同被剪了舌头,一句多的话都不肯说。
“若论起亲戚,你我也算得表兄妹了,我就托大唤你一声表妹。”
慕宁一听“表妹”二字就甚为头痛。她自认没有乱认亲戚的习惯,且只郑鸿一个便宜表哥已让她烦不胜烦,她完全没有再认一个的打算。所以她只是噤声听着,并不言语。
“送去的东西可还合用吗?听人说你自来身子弱,素日里若有什么想吃想用的,不方便的,尽可往这里递个话儿,本王别的本事没有,照顾一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慕宁微微敛眉,继而福身一礼:“既是侧妃娘娘的心意,臣女自然很是领情。只是臣女不过蒲柳之人,实在承不起侧妃娘娘如此盛情,是以今后还请王爷和侧妃娘娘都不必牵挂了。”
“哦?”祈景笑了下:“焉知是侧妃的心意,而非本王的?”
慕宁心念电转,温声道:“王爷与侧妃娘娘夫妻一体,既是侧妃娘娘的心意,想来也是王爷所愿,臣女感怀于心,无从报答。”
“她不过是侧室,说不上什么夫妻一体。”祈景引着她往湖边去:“昔日一见,本王念表妹多时,今夕重会,倒教人恨不能永留此刻了。”
这话说的已极是露骨,慕宁诧然看去,却只见他满面温柔,笑眼含情:“今日是本王唐突,但我的心意如何,表妹尽当知晓了。”
慕宁面上笑意一滞,心里头也是一片翻江倒海。她想了无数可能,就是没想到会有如此一幕。她仔细回想了二人前次相遇之景,除了惶惶无奈,两看生厌外,再无一丝脉脉之觉。他是从哪儿觉得她是一个值得心悦的人呢?
“王爷此言,臣女不敢领受,便也只当今日未曾见过王爷,臣女出来已久,恐侧妃娘娘和母亲担忧,这便去了,望殿下恕罪。”
“若我不恕呢?”他直直盯着慕宁的发顶:“本王并非豺狼虎豹,表妹如此惧怕于我,真是让我好生伤心。”
这话里已有了几分轻薄之意。慕宁不悦地蹙紧了眉头,抬眸毫不掩饰地看着他道:“臣女再不济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儿,王爷如此言语唐突,莫不是把我当成了那些随手招来的风尘女子?”
祈景见她玉白的小脸上含嗔带怒,娇美天真之色较之满园桃花亦不逊分毫,那一双明媚杏眼干净清透,里头仿佛蕴了春光,让人一眼望去,再挣脱不出来。直到此时,他才觉得心口缓缓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拂入心来,慢慢搔着他的心窝儿。
“是我唐突,表妹莫怪。”他直直望着她的脸,眸中隐有灼灼之色。
慕宁被他瞧得浑身都不舒坦,索性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祈景下意识上前一步,手尚未触到她的衣袖,便被慕宁躲了开来,她警惕地望着他,冷声道:“王妃新丧,王爷伤心之下糊涂行事本也情有可原,但请王爷谨记身份,莫要作出有辱王尊的举动来。”
祈景扶额失笑,此时方觉适才竟如魔怔了一般。
“表妹为何只觉得我是唐突孟浪,而非情真意切呢?”
慕宁见一时走不了,也不想和他拉拉扯扯地闹难看,索性便留下来,只待一次将话说个清楚。
“王爷唐突孟浪也好,情真意切也罢,于臣女而言,并无任何区别。甲之蜜糖,乙之砒·霜,王爷觉得这样待我是好的,可在我看来,王爷所为已给臣女造成了无尽困扰,让臣女惶惶不可终日。”
她说的认真清楚,并无一丝欲拒还迎的羞怯之色。祈景心中郁郁,面上的笑也敛了回去:“如此说来,本王对表妹的照顾竟让表妹如此避之唯恐不及吗?”
慕宁无意惹恼了他,见他面色不悦,便将话说的委婉了些:“没有人不喜欢别人的好意,只是常言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便可知这世间之事一旦到了极处便是登高跌重,难以圆满,既如此,人还是受着自己能承担的起的福气更好,若一味得陇望蜀,所求不满,必将折福无寿,招致祸患。”她说着含笑看向祈景道:“王爷之好固然是臣女之福,可这福气却也是臣女承受不起的,故此望王爷只当臣女是个不识抬举的人,收回您的好意吧。”
这一番话声情并茂,有理有据,清清婉婉,如珠落盘。他柔和了神色,只定定望着她道:“你很好。”
慕宁一愣,不知他这是何意,只是她适才所言他似乎并未听到心里。
“表妹瞧这端王府如何?”
“气象威仪,有天家贵胄之风。”
“如今这府中万事齐备,只缺一个王妃。”
慕宁这回当真是有些惊讶。她只道祈景就算对她有意,也不过尔尔,岂知他居然有聘她为妃之心。一个俊美多情的男子对着你表白心迹,且许下婚姻之约,如此真心倒让她有些动容。只是动容归动容,她心底还是无丝毫欢欣喜悦之情。
“王爷乃天潢贵胄,待服丧期满,皇上定会为王爷择佳偶而赐,到时才是王爷的福气。”
她这回已客气了许多,瞧着便是一个乖顺听话的小姑娘。祈景不自觉露出个温柔的笑:“我不和表妹绕圈子,本王想问表妹一句,选秀之期,可愿入我府中来,虽说是继妃,我却绝不会让表妹受任何委屈,此后本王一切,都与表妹共有。”
这已是极为郑重的承诺了。可慕宁听在耳中,心中却莫名生了警惕。
“臣女有自知之明,不敢妄图攀附王爷,这样的话,以后也不必再说。”她拿出那方锦盒慢慢放到地上:“王爷今日这一出凤求凰唱的太过仓促,只怕连您自己都还没想明白吧。”
祈景冷眼瞧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起身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忍不住道:“入我府中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王妃难道还及不上入宫争斗吗?”
慕宁止步,面上罩了一层寒霜。送她入宫之事,就算府中也不过寥寥几人知晓,为何今日会被端王说破?
她佯作不知,回身道:“王爷此言差矣,素来女子婚约皆由父母做主,臣女不敢擅专,也不知王爷是从哪儿听来的话,还请王爷慎言。”
她说罢仔细观察着祈景眉眼,只盼他能露出个一二,好让她知道这消息是从何处传来的。谁知他那一句过后竟不肯再多说,只缓缓把她看住,勾唇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这府里的桃花都开了,只盼表妹早日回心转意。”
这一趟端王府来的莫名其妙,走的忐忑难安。慕宁能看得清郑鸿之意,却不明端王之心。她并不认为这些天潢贵胄只因为她的颜色好便不顾利益心悦于她。端王此举,只可能是看中了秦府这一门姻亲。可他是王爷,纵王妃已丧,今后续娶的妻子也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儿,照皇帝对他的宠爱,定会为他寻一世家之女,那样的岳家对他而言才更有助益。况且于秦家而言,她不过是个身份尴尬的嫡女,比之秦蔓尚有不及,而秦蔓已是东宫侧妃,祈景娶了自己,除了得到一门不知会否能有助益的姻亲外,实在无甚真切的好处。难不成她当真如此人见人爱,竟让这权势富贵窝里头的皇子皇孙如此青睐?如此想着她自个儿都不由笑出了声,阮氏侧目而视,慕宁抬眉迎了过去,两人相视片刻,阮氏先移了眼。
好容易熬到秦府,两人方过了垂花门,便见清风院里头的妈妈匆匆而来,对阮氏轻轻摇了摇头,接下来,就见阮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自己,然后拂袖而去。
慕宁正满心奇怪,忽见挽月行色匆匆,到了跟前儿也不多说,只搀着她一径往悠然居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