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五十四章 自知
作者:程鱼      更新:2019-08-10 02:30      字数:2136

慕宁今夜歇得格外早,她坐在床上,眼神放空地盯着窗外弥漫开来的夜色,木木地发呆。

飞花熄了外间灯烛,束手立在床畔,几番欲言又止。不知过了多久,她忍不住轻声道:“姑娘,奴婢瞧着,王爷对您当真是一片真意,况且又逢他的生辰,姑娘当真不去一见吗?您放心,府里有我和疏雪,都这个时辰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慕宁回过神来,轻轻“哦”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到,只是说:“熄烛吧,我累了。”

飞花抿了抿唇,仍是劝道:“就算姑娘不能亲去,也当送些值衬心意的物件儿,那老山参和白玉珠串都是随礼赠的东西,贵重是贵重了,可也显得生疏,您……”

慕宁低下头,看着粉白绣鞋上流转的暗银纹线,半晌方道:“飞花,你记不记得咱们是什么人?”

飞花怔了一下,蹙眉道:“姑娘是怕……”

“我是钦犯,纵未天下通缉,也是皇帝心中的罪臣之妹,若有一日我的身份被揭穿,你猜猜皇帝是会补上我那杯鸩酒,还是会轻描淡写地当做毫不知情。只怕到时不必皇上动手,我父亲就会先把我送上西天。”她嘴角牵起讥讽的弧度,嗤笑道:“或许不是立即,他会先将我身上的利用价值榨取的一干二净,然后让我‘因病而死’,也算是全了他秦府的忠义之名。”

“奴婢明白姑娘放不下容家之事,可奴婢也明白,活人才是最重要的。当初主子交代奴婢要好好保护姑娘,没什么比姑娘的安危更重要。如今……牵扯进来的人太多了,可容家能够倚赖的人脉势力几乎薄如纸片,姑娘……就算主子主母今日还在,也一定舍不得您这样辛苦……”

慕宁伸手将飞花拉到身旁坐下。她怀中抱着枕头,手上轻轻把玩着帐上流苏:“谁不想活得轻松呢?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让我从此依靠辰王,托庇与他,可是……”她怅然一叹:“你以为如今是我想退就能退得了的吗?”慕宁索性将事情摊开来讲:“当日你我逃离定州,是如何得知容家锦盒就在秦府的?”

飞花张了张嘴,也顿时明白了过来。慕宁见她神色,苦笑道:“当日那人为何不把这消息牢牢守住,自己去寻利获益呢?他那样准确地找到了我,却又不予加害,更未曾要挟,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会是什么暗中相助的友人,只会是一双监视我的眼睛。”慕宁偏头看向窗外,忽压低了声音道:“说不定,他现在就在屋外看着咱们呢。”

飞花被她这样阴恻恻的语气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停地拢着胳膊。慕宁轻轻笑了几下,一拍飞花的肩道:“吓唬你的,瞧你胆小的。”

飞花打了个激灵,叹了口气道:“我的姑娘,您可让奴婢省省心吧。”

慕宁收了笑,正色道:“虽是吓你,却也不全是假的,我的身份不是什么机密,我总觉得迟早都会被揭出来,那些人告诉我这些线索,无非就是瞧我孤身一人,不足以翻出天去,所以让我前头探路,给他们指点迷津,一旦我不好用了,失去控制了,你说他们会不会好心放过我?”

飞花惊得心跳失序,抬手握住了慕宁的胳膊,脸色也有些发白:“那些人到底……”

“这只是我的猜测,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目的是什么。可是你瞧,如今一个郑鸿都让咱们应接不暇了,遑论那双暗处的眼,如何会让我逍遥自在呢?”她轻轻捋着一绺青丝,雪色玉颊上梨涡浅漾,眼中却是一片沉沉如夜:“天黑了,只怕群魔乱舞,人鬼难分。”

其实她还有许多猜测,比如那容家锦盒。纵然机关难解,天下却并非无有能人,之所以至今完好,还是因为能打开盒子的钥匙一直未能凑齐,当初定州之外,那个告诉她容家锦盒就在秦府的人是不是也志在寻物呢?当那锦盒打开之日,是否就是真相大白,群魔显像之时?

飞花怔了好一阵子,咽了咽口水道:“既如此,咱们才更该依附辰王……”

“我是戴罪之身,他亦是如履薄冰,容家是一个能压垮人的重担,我实在不愿有一日……”她实在不愿有一日再被辜负,更不希望自己会成为他的负累。她其实明白,两人之间只剩了一层窗户纸,她露了如此多的破绽,他约摸早已猜到她和容家的干系,只是她不说,他也没问。只要他们只做不知,就算有一日东窗事发,他也可置身事外,她也可……保留最后的一份痴心妄想。

就算今日她毫无顾忌地倚靠于他,若有一日容家之事与辰王府的利益相悖,她是当不顾安危,不惜把辰王府也拖下水地为兄长伸冤,还是应当只顾自身,贪生忘恩,从此将容家往事当做大梦一场?

前路坎坷,既已明晰,何必还要明知故犯,难道非得伤痕累累,才知人生只是初见好吗?

江山美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对等的选择,她自问没有那么重的分量,也不想成为被他舍弃的人。如今这样,就很好了。起码她会记得,在她身处险境之时,曾有一人为她弃大局,忘算计,只为真心。

她睡得迷迷糊糊,只觉额上温热,又似乎有光在晃,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她身旁低语。她挣扎了好一阵子才将将醒转,在看清来人时,她不由生了一丝恍惚的脆弱。

“再有半个时辰今天就过去了,不知姑娘可否屈尊陪在下过个生辰?”

慕宁虽然对他夜探香闺的行为很是不满,可究竟今日她才欠了别人一个人情,且又是人家的生辰,她只好忍了脾性,在帐子里换了衣裳。

茯苓很快被飞花寻来,今夜虽然不是茯苓值夜,可这位爷还是能凭本事把她从床上拽起来。

慕宁望着飞花和茯苓,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穿好衣裳,慕宁绕过屏风走了出去,却见昏黄烛光下,他一身玄裳,右手执盏,竟似携了一身落落清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