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鸿显然是在故弄玄虚。慕宁用指尖拈起那枚玉牌,思量片刻,将它收入了荷包之中。她虽不知郑鸿的目的究竟为何,可如今看来,他对自己是没有敌意的,只是……在她有足够的实力自保和为容家出头之前,郑鸿也只会作壁上观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慕宁写好帖子交到飞花手中,吩咐道:“明日天一亮,就将它送到平王府中,不可耽搁。”
飞花把帖子小心收好,应下后见着慕宁拿了件披风正往身上穿,她怔了下,道:“姑娘这会儿要往哪儿去呢?”
慕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明日要入宫了,我想去瞧瞧祖母,也算是我为她尽的最后一点孝心罢。”
飞花颇为不情不愿地备下了些补药良方,最终还是忍不住道:“她们只差拿着秤把姑娘称斤论两了,您何苦还要去以德报怨呢?”
慕宁惘然一笑。站在冯氏的立场上,她并无道理要为了自己这个才回来数月的孙女损害了秦家利益,所以她的所作所为,只能说亲疏分明,并无大过。而过往的日子里,冯氏究竟也是真心疼惜过她的。
“只这一次了,今后如何还未可知,就算是我全了这份祖孙之谊吧。”
飞花动了动嘴,闷声闷气地应了下来。
冯氏已多日不见人了。慕宁来时,本也未存一定能见到她的念想。在将补药交到筱云手中后,张妈妈便端着一脸的笑来请慕宁入内室说话。
冯氏半倚在榻上引枕旁,数日不见,她往日的精气神都像是短了不少。慕宁先在蒲团上跪下行了个大礼,而后从善如流地坐到了冯氏身旁。
“明日就要入宫了罢。”冯氏说了一句话就开始不住地咳,慕宁抬手为她顺着脊背,温声道:“姑姑赐下许多上用之物,父亲明日就要带孙女入宫谢恩了。”
“没想到你还愿意来见我这个老婆子一面。”
慕宁皱了皱眉,方欲出言,便被冯氏按住手背轻拍了两下:“祖母虽然老了,可也还没到了全然糊涂的时候。”她说罢此句,忽地望着她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和你娘可真是像啊。”
慕宁垂眸,并不接话,只是做出一副乖顺模样,等着她的后话。
谁知冯氏说过这几句,便唤了张妈妈入内。
慕宁抬眼望去,只见张妈妈手中端着一个极为考究的托盘,上面还覆了一块淡青色的绸布,看着像是什么十分贵重的物件儿。
“你要入宫了,祖母也没什么能帮得了你的,只是宫里头都是两只富贵眼看人,你姑姑虽然位居妃位,有些时候也免不了为难,你多带些银钱,也算是给自己多铺几条路。”她话音方落,张妈妈便掀开了托盘上的绸布,饶是慕宁见惯了金玉珠宝,却也不由啧了啧舌。
“这些都是老夫人陪嫁时候贵重的首饰还有些金银瓜子。”张妈妈将托盘举到慕宁眼前来,一样样说给她听:“姑娘,这都是老夫人的心意,您……”
“去吧。”冯氏打断了张妈妈的话:“把这些都好生收一收,再把各色衣物拿来给她试试。”
张妈妈应声退下,慕宁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祖母活了大半辈子,自认还是有些见识,从前……是祖母糊涂了。”冯氏拉过慕宁同她一起靠在枕上,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肩膀,轻轻拍了拍道:“索性你姑姑不是个糊涂人,她向来明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害了她。”
慕宁忍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只一味温温而笑,并不发问。冯氏瞧着身边儿这个看似乖顺的小孙女,遗憾愧悔之情愈深。这丫头对自己是有过纯然的孝心和毫无防备的信任的,只是她一念之差,让自己的孙女寒了心。
“进了宫后,你不妨把自己的意思透露给你姑姑一二,她从前与你娘甚为投缘,如今见了你,想必也是喜欢的,凭她的本事,总能护住你几分。”冯氏说着慢慢摸了摸小孙女的脸,苦笑道:“如今看来,你要是能嫁给你表兄也不失为一桩美事,你要是愿意……”
“我与表兄情同兄妹,别无他心,祖母不必在这件事上费心了。”慕宁笑了下,安抚道:“孙女会自己小心,究竟是在姑姑宫里,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冯氏最终也只是若有所失地点了点头,随即便让慕宁下地去试张妈妈拿进来的衣裳。
“这些是老夫人近日着人做的,都是极好的料子,姑娘试试,要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现在改还来得及。”
慕宁看着桌上托盘中放置的数件衣裙,只觉心口堵了口闷气,让她难过难安。
这些襦裙外裳都是素净简单的式样,可细细观来,又可见其中的用心之处,衣料轻柔,金丝玉带,便可知其价值不菲了。
慕宁慢慢抚过衣衫,也将冯氏的心思明白了七七八八。想必自从阮氏之事后,她便已经将前因后果隐隐猜到些许,如今这些衣饰都是在告诉自己,从前那些入宫承宠的话在她这里已经不作数了。她这个做祖母的只希望她能够明哲保身,安稳度日。
慕宁晚间便宿在了宜心堂,她应了冯氏的话,一方面是想同祖母再说说话儿,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在尚未捋清自己的想法前再与凌昀有何牵扯。她总是觉得,今夜凌昀会不顾她信中所言夜探闺房,因为他那样的人,纵然面上再如何温润如玉,骨子里却也是极为强势,不容人反驳的。
祖孙两人挤在暖暖和和的大炕上说着话儿,慕宁也是头一次从冯氏口中听到娘亲的过往。
“祖母说的那个人,他……是我爹?”慕宁目瞪口呆地回想着冯氏适才所言,那个曾为娘亲散尽府中姬妾,日日同享画眉之乐的男人,竟会是后来轻易放弃她和娘亲的父亲。
“是啊。”冯氏叹了口气,“你娘刚刚嫁到府中,那时候,我还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你父亲就日日在我眼前弄鬼儿,看着像是更敬重我,没把媳妇看在眼里。可我比他多吃了十几年的盐,哪儿能看不出来他的想头,不过是怕我对你娘不满,在我这儿装相罢了。”冯氏说着摇头笑道:“可他装也装不像,每每我们用饭时,他那双眼总也不离你娘,有一回他本来是同我说了句什么,可一个侍女不慎把茶碗摔在了你娘身上,我们都还没反应呢,他就扑上去垫了个严严实实,最后你娘湿了衣裙,他的手也被烫的差不多了。”
慕宁心中难过,想问一句后来怎么就到了那样的地步,可那话都卡在喉咙里,让她如鲠在喉,辗转难安。
冯氏也看出了她的疑惑,可有些事,却也是说不得的。
祖孙俩各怀心事地睡下,却在天光微亮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