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现在沈思玉面前的，是肖宇天，却又不是肖宇天。

比之如今晃悠在沈思玉面前且给她添了不少麻烦，剑眉星目桃花薄唇里隐隐透出些许凉薄的绝色祸水，容貌清隽高挑纤细的恶劣少年，尚且年幼的肖宇天眉目青涩的轮廓间虽然尚且有了几分日后风华绝代的痕迹，却着实还并没有修炼出一份十足够用的修养与淡然。

他正姿态优雅而轻慢地坐于在席间，同坐在身侧滔滔不绝的高阁贵女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身为男性的礼貌与忍让令他无法口出恶言，被迫与满目迷恋的娇艳少女谈笑风生，唇角的笑意却早已没有几分真心暗含。

那双眼角微微上挑的狭长眼眸挟裹着的风流潇洒早已无影无踪，只有隐约的排斥与不悦弥漫开来，琥珀色的剔透瞳孔寸寸结出厚厚的寒冰，晕开十足的凉薄与疏远，怠慢冷淡流于表面，他正处于无法忍耐的边缘——

然而满脸不加遮掩的敷衍之色却并不足以让那面红耳赤春心懵懂的少女退缩，这将身份规矩全然忘诸脑后的爱慕者甚至变本加厉的往前一凑，外罩的水蓝轻烟软纱便若有似无的顺着手臂滑落下来，齐胸束起的月白襦裙间勒出一点柔和胸脯滑腻青涩的轮廓沟壑，蓦然贴上少年挽着酒杯的臂膊，清秀可人的容颜尚且稚气未脱，妩媚甜腻的嗓音却显得格外成熟世故，甚至有些油滑做作：

“宇天哥哥，好久不见，人家真是想死你了——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我们在长乐公主的百日宴上是有见过的呢，你还跟我说话了，夸我的裙子特别好看，你还记得吗？”

两片一开一合的唇瓣上皆涂抹着色彩艳丽的浓厚胭脂，将本就丰厚的形状衬托的越发夸张，颇有几分血盆大口的意思，而伴随她滔滔不绝的话语一同流落的还有乱喷的口沫，当她欲语还休的讨好姿态越来越分明，情绪越来越激动，沈思玉甚至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些令人作呕四散横飞的唾沫星子，是怎么若有似无的溅在肖宇天隽秀的侧脸上的——

而沈思玉以这个近在对方身前的奇异角度俯视过去，同样可以轻松看到肖宇天的脸色是怎么随着对方连珠炮般接连不断快速吐落的字句，与溅开的口沫喷射而越来越难看的。

他的脸色越来越黑，越来越阴晴不定，最后宛如乌云压顶般彻彻底底的深下来，呈现出比锅底还要暗沉的颜色。

少女兴致勃勃的观赏着这场情节跌宕起伏的闹剧，直到看着缩小版肖宇天青红交加的脸上青筋密布，欲言又止的疯狂吃瘪，终于忍俊不禁的大笑出声来，突然有些理解了对方特别喜欢火上浇油看别人热闹的心情——把自己的喜悦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什么的，真的太爽了！

而就在她唇角疯狂上扬，笑得肚子都有点儿疼的时候，肖宇天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弓弦也彻底短路断裂，全数崩断，他抽搐着嘴角摸了摸简直要被口水喷湿的侧脸，看着对自己躲躲闪闪的疏远姿态恍若不闻不见的追随者，露出一

个十分清晰的嘲讽笑容来。

一双风情万种的眼睛此刻宛如两潭幽深无波的静谧死水，夜明珠撒落的朦胧光辉正悄声无息的穿透着昏暗的水幕，斑驳摇曳的光斑便连成一片零落细碎的露骨厌恶，在沉沉的底色里清晰的浮现铺陈开来，两粒剔透的琥珀瞳仁仿佛也随着光线变换而微妙地改变着色泽浓淡，变成蜂蜜般粘稠而灼眼的金黄色——

“你很烦，给我滚开。”

话音刚落，那喋喋不休的贵女便仿佛被按下了暂停按钮般彻底卡壳，随后恍若不可置信般猛地瞪大了眼眸，随后爆发出一阵令沈思玉始料未及，更是出乎肖宇天意料的尖锐哭叫，十分疯狂，十分歇斯底里。

“什么！？哥哥，你在说什么！？你让我滚，你怎么能让我滚？我要去死，我要去死，我的心都要碎了……”

不止肖宇天被吓的目瞪口呆，沈思玉下意识后退一步，满室谈笑风生轻缓优雅细声交流着的王孙贵族们也都彻底震惊了，连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胡人歌伎也停了下来，四弦一声如裂帛，戛然而止的颤抖尾音仿佛在所有噪杂声音间划下了重重的休止符，满座俱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唯有少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嚎叫格外清楚。

肖宇天按了按隐隐跳动着的太阳穴，一脸“我就知道会他妈这样”的见鬼神色，而当沈思玉幸灾乐祸的注视着那矫揉造作扭动腰肢的滑稽背影消失在视线彼端，仍有些哭笑不得。

这过分夸张的丑陋表现与简单粗暴到丝毫不在乎自己丢人到家的野蛮姿态令沈思玉心头唏嘘，啼笑皆非，简直快有些心疼起被喷了满脸口水的肖宇天来了。

而她与肖宇天动作十分同步的伸手揉动着面部僵硬的肌肉，只不过肖宇天是烦不胜烦被搞得头疼，而她是因为持续不断的笑意而导致嘴角酸涩发痛——

沈思玉心不在焉的猜测，这八成是红玉有意将这位玉叶金枝在记忆中重点丑化夸大，若真能参加长乐公主的百日宴会，其父怎么看都是位极人臣的水准，热情可能有，外放可能有，像发情似的不矜持，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恩，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

如果她没猜错，这应当就是红玉与肖宇天的初遇了吧。

而不容沈思玉多加思考，眼前白光一闪，画面就已经彻彻底底的凝固碎裂，在转瞬之间抽离切换着模糊记忆中清晰难忘的片段。显然，这场于红玉而言颇为无趣，充斥着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宴席中只有这一小段是令她感到心情愉悦，想要记住的——

沈思玉感觉自己轻飘飘的身躯正随着场景更迭而自高空中急速坠落，满面刀割般呼啸的冷风令她忍不住微微眯起双眸，而待她再次脚踏实地的彻底降落，灵魂归位，视野中已然没有奢华长筵烹龙炮凤玉脂泣的半点痕迹，令人捧腹的闹剧也了无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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