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刺客
作者:残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884

昭风横移几步,避开凌厉的拳风,心中又惊又疑。

白玄璧一声不吭,斜跨上前,并拢食指、中指,戟指成枪,迅疾无伦地刺向昭风颌下要害。昭风伸出大拇指,堪堪横在脖侧外面三分处,蓄势不动。

这拇指所指的方向,是白玄璧手腕的背面,他这一“枪”刺过来,指尖未及昭风肌肤,自己腕背先要被拇指点实。白玄璧双指离昭风颌下不到一尺,立即翻腕,指尖由竖刺变为斜刺,取的依旧是原先的部位,却让过了昭风的拇指。他这一下变招奇速,昭风也是快速之极地变招,右手下沉,拇指上抬,指端还是对准了手腕的背面。

白玄璧长笑一声,口中说道:“落雨枪法,确有精妙之处。”右手硬生生缩回,左手双指斜刺而至。昭风左手大拇指点出,对住了他手腕的边缘。白玄璧腕部转动,指锋曲曲绕绕,来势不衰。昭风及时移指,点向手腕的另一侧。顷刻之间,白玄璧四指翻飞,连换了八下招式,昭风先是不明其意,后又迫于无奈,因顾忌他的皇子身份,只守不攻,大拇指总是指着他手腕左右的穴位。两人用指代枪,出指收指仅在尺寸方圆之内,变招换式皆如电光般的一闪,各自以快打快,虚发虚接,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昭风心思转动,霎时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当日和欧阳流水交手八招,幸能不败,白玄璧此刻逼他出手,显是要借机试试欧阳流水的实力,他自然要以落雨枪法接招,但白玄璧的枪法有如苍龙横空,霸道中不失细腻,即便有漫天的落雨,又能奈他何?过招拆招间既非对症下药,难免处处掣肘,虽然表面上白玄璧也奈何不了他,这八招实是挡得辛苦异常,却又不得不咬牙撑着。

白玄璧突然退了几大步,深吸一口气,势道大盛,罩住了昭风,袍袖鼓起,有破金真力注满其间。昭风心中叫苦,白玄璧显是动了怒意,下一招挟带破金真气,自己该如何抵挡?和气大可勉力支撑,却势必会引起他的疑心,若用破金真气,则隐隐在怀的内伤又该如何料理?白玄璧更不说话,沉喝一声,握手成拳,平平轰出。

尖锐的破空声再度响起。

第一拳也是一般的声势,意在试探,昭风轻易便能避开,眼下的一拳经他蓄意施为,是否仍是一样呢?

拳劲袭身。

昭风尚是初次碰上这样的拳劲,周围的空间仿佛骤然塌陷,耳边的锐啸杳杳然如在天际,更为奇异的是,劲气在推斥的同时还带有几分吸力,令他身不由己,欲要迎上前去。

一寸,两寸,三寸。

一分,两分,三分。

拳劲一寸一寸逼近,拳影一分一分增大,锐啸声断金截铁,驱走了虚幻的沉寂。

檀木椅、火烛已消失不见,厅中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白玄璧也似化为乌有,眼前只剩下一点点膨胀的拳头。

不徐不急,偏偏令他无法闪避。

简简单单的一式拳招竟有如斯威力!

昭风收摄心神,摒除所有杂念,心中登时一片澄明。适才交手八招,白玄璧胜不了他半招一式,内心以为不如欧阳流水,激发了天生的傲气,想试一试昭风的内功修为。他一拳击出,精、气、神自然融入,心里眼中仅余拳之一物,别无他顾,连自己也无力控制。昭风咬一咬牙,全速催发破金真气,贯劲于中指,奋力一指点出,迎向撞来的柱形劲气。

天旋地转。

目光凝住,拇指按在气劲的中心。

“噗”,交击的闷响似是从虚空里爆起。

柱形气劲以拇指为中心向外激散。

昭风心叫不妙,双手齐出,十指纷弹,有如金色的菠萝花在晨曦中怒放,刚猛中显出一丝飘逸之气。

这几招看似拈花指法,又不完全是拈花指法,就算康雷亲临,恐也不能完全辨识。拈花指法求刚求直,强硬兼备,康雷当年使出这套指功的时候,每每气势逼人,威猛无俦,一方面固然是由于他长相粗豪,另一方面却是因为拈花指的风格本来如是。几年前康雷教授昭风指法,曾从头到尾试演一遍,那时他修为既高,威猛中不失自如,少了几分火气,添了几分圆通之意,但观之依然虎虎生风,大开大阖,决不会像昭风这般,霸气中内蕴的竟然是脱尘风姿。

只听得嗤嗤声不绝,近身的气劲被十指弹出的破金真气一一消融,外散的气劲射向落地长窗,留下一个个形状不同、大小各异的洞口。昭风抵不住反撞的力道,往后一个趔趄,又连退了几步,直到背靠长窗时才借力停下,脸上泛起一阵鲜红,旋即血色尽退,转为苍白。

白玄璧怔怔地收回右拳,摇了摇头,双眉稍稍拢起,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他看向昭风,目光中闪过一丝难明的色彩,说道:“本王一时没有留住手,你怎样了?”并不解释自己为何出手,其实也用不着解释,两人皆为智高计绝之辈,彼此心知肚明足矣,又何须多费唇舌?昭风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涩声道:“殿下有心了,狄云风告退。”

转身推窗,跨步出外,迎面吹来一阵夜风,缕缕清凉从耳边滑过。

碎石小道的近处洒有微弱的灯光,远处夜色寂寂,花香沉沉,伸手难见五指,道旁枝叶摇动,簌簌作响。

孙先从暗处迎出来,领他向左走去。两人贴着窗子,刚走了两步,忽地有人大声喝道:“什么人?”孙先大怒,正欲喝骂,又听得两声闷哼,接着一个人影朝大厅掠来,身形如风中摆叶。

四面噪声大作,隐伏的护卫纷纷扑了出来,口中呼喝连连:“有刺客混进来了!”“大家小心,这厮辣手的很,伤了两个人。”“他向那边去了,快快保护三皇子。”“这厮轻功厉害,别让他溜了!”

孙先抽刀出手,厉喝道:“何方贼子?给我留下了吧。”平地拔身,抱刀向来人滚去。但见刀光一闪,孙先凌空回跌,撞碎了三五扇长窗,人也似滚地葫芦,直翻到了大厅里。昭风微觉心惊,寻思:“孙先武功不弱,怎地一招没使完便失了手?”那人随后扑来,一眼瞥见昭风,临时一个旋身,伸掌直劈。昭风举步维艰,哪还有余力和人过招?他勉强伸出右手中指,刺向那人掌心,不料这一指却又使得气血翻腾,五脏剧痛,喉头陡然一甜,大口鲜血涌出,喷了来人一手。

那人一怔,跨前一步,疾速变掌为爪,扣住了昭风右腕。这一招精奥异常,昭风忍不住暗中叫好,却又颇为不服,若是在平时,他至少可以想出五六招来化解,其中四招还能反客为主,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人扣住脉穴,怎奈自己强运破金真气,体内旧伤复发,再巧妙的招数也无力施展。那人一扣住昭风,另一只手随即拔出一柄短剑,抖腕刺向昭风喉咙,低声喝道:“白玄璧,今日取你狗命。”声音清泠,分明是发自女子之口。

剑招迅疾,寒气砭人。

彼时长窗碎了两扇,灯光照射出来,反倒衬得两边模糊起来,那女子认定了他是白玄璧,无暇细辨,抱着宁可错杀、也不可不杀的想法,出手毫不容情。昭风自忖必死的当口,一扇长窗跳离地面,向他们直压下来。那女子微微一惊,运劲封住昭风穴道,又将他甩向一边,自己跟着掠出,如影随形。

长窗来的时刻、角度恰到好处,令人难以为继,她心知碰上了高手,为防有意外发生,落地后一刻不停,举剑再刺,身后又有物撞来,呜呜声甚响,足见所附力道之大。这一剑万难刺下去,否则自身非死即伤,她回剑反削,当啷一声,两样东西掉在地上,原来是铁铸的烛台。那女子手心一麻,短剑险些脱离掌控,她使劲握住,不禁浑身剧震,脚下一动,肩膊斜撞昭风,这一来除了自身的冲力,还将烛台上的力道大部分转移了过去。

昭风穴道被封,气血更是不平,生受了两股大力之后,“哇”地一声,又吐出一口鲜血,喷到了那女子的后脖上。

前后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四面的护卫疾奔过来,一些人守住各方,另一些人则持刀前扑。那女子见状不妙,横剑抵住昭风喉咙,厉声道:“谁敢上来?我一剑杀了姓白的。”昭风伤势渐重,心思仍一点不乱,他听她吐辞清晰,中气完足,惊讶愈甚,暗道:“武学中有‘隔物传劲’的法门,借物或是借人,施发自己的内力,以能击远,但必须是自己的内力,这女子却能卸去外力,使自己置身事外,毫发无损,岂非等如借用别人的内力?天下竟有这等神奇的武功,比之‘隔物传劲’可高明得多了。”

众护卫一惊停步,言语纷乱:“是三皇子吗?”“胡说!三皇子何等武功,怎会被刺客拿住?”“她说是姓白的,莫非是白城守?”“放屁,白城守可不在这里。”“那这妞儿拿住的是谁?”正值莫衷一是的光景,忽有一人朗声道:“本王在这里,姑娘要杀的是我吗?”循音看去,白玄璧不知何时来到厅外的光亮处,冷冷地注视着那女子,身形标枪一般挺直。众护卫齐声欢呼,那女子这才发现抓错了人,心中大恨,再看四面八方围满了护卫,张弓搭箭,怕是插翅也难逃出,手心又是一阵冰凉。

此刻整个守备府都惊动了,陆陆续续有人赶来,各处掌起了风灯,后府渐渐转亮,耀如白昼。人多而不慌乱,一切尽在肃穆中进行,白玄璧不出声,他人谁也不敢多嘴。过不多时,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墙头树上,无一处不防得滴水不漏,众人盯着黑衣女子,恨不得摘下她脸上的黑纱,也好看她究竟长得是什么模样,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府后重地。

看到这个阵势,黑衣女子反而安静下来,可能是心有不甘,斜眼看了昭风一眼,灯火下瞧得分明,脸庞清秀,面色苍白,她目光中顿时闪过一丝讶色,旋又转为鄙夷,轻啐了一口,面向白玄璧,说道:“你才是白玄璧?”昭风在她手中,动辄有性命之危,白玄璧心中恼怒,却不便妄动,道:“姑娘好眼力。”黑衣女子哼了一声,道:“认错了人,那是本姑娘眼睛瞎了,用不着你来讥讽。”白玄璧道:“姑娘是为杀本王而来?”黑衣女子道:“不错。”白玄璧道:“本王人在这里,姑娘为何不动手?”

那女子道:“你有那么多狗奴才,本姑娘只有一个人,如何杀得了你?”白玄璧一指昭风,说道:“这位狄先生是外人,姑娘要杀的人是本王,何故缠着他不放?”黑衣女子疑道:“狄先生?”白玄璧道:“先生若不是受伤在先,姑娘休想沾到他一片衣角,如此乘人之危,不觉丢影教的脸吗?”黑衣女子冷冷道:“先生长先生短的,本姑娘可不管那一套。”

又有几人从厅右匆匆走来,当先一人走近白玄璧,躬身道:“属下设防不周,以致府中混进了刺客,令殿下受惊,实在罪不可恕。”此人是黄沙城守备白宝卷,脸形狭长,鼻尖唇厚,双目闭合之际,精光闪闪。

白玄璧道:“免了。”白宝卷垂手道:“待属下擒住刺客,听凭殿下发落。”话音刚落,身形已横移数尺,一伸手拔出腰畔长剑,平胸刺出。他直身,移形,抽剑,出招,几个动作衔接自然,一气呵成,足见高手风范。外围的黄沙城官兵轰声叫好,黑衣女子冷笑一声,斜退半步,将昭风推往剑尖。白宝卷不知昭风是谁,心想杀一个下人有什么打紧?白玄璧沽名钓誉,不愿当众弃部属于不顾,碍手碍脚,我替他出手便是,当此时景,抓住刺客方是要紧事,不然我也脱不了干系。想到此处,剑尖不改方向,加力前刺。

白玄璧喝道:“住手!”白宝卷力道不减,暗道:“就让你做足表面文章,我索性成全你罢了。”忽听得一声娇叱:“还不住手?”两道人影自人丛上空掠下,迅比流星,众护卫眼前一花,只见光芒起处,一人挥剑刺向白宝卷右腕,另一人挽剑削往他左肋,左边一人如飞燕带水,右边一人如轻风舞絮,两人合在一处,急缓相映,又如轻风拂水,燕戏飘絮,翩翩然,矫矫然,动人之极。

这两剑威力奇大,白宝卷无法抵挡,抽身急退,嗤嗤两声,身上先后中剑。亏他闪避得宜,剑锋只是轻轻划过,右腕的一剑削出了浅浅的血痕,肋下的一剑仅仅刺破了衣服,饶是如此,已自吓出了一身冷汗,又听白玄璧喝道:“还不退下!”白宝卷不敢多言,收剑退了回去,意识到昭风非是一个下人那么简单。

那两道人影联袂落下,盯着黑衣女子,正是康柔、康怡二人。她们听到动静,知道生了变故,匆匆来探,恰巧见到白宝卷剑刺昭风,心中大怒,双双出手,用上了双剑合璧的功夫,一招便逼退了白宝卷。

康柔强自镇定,柔声道:“姑娘和我家少主有仇吗?为何要为难少主?”她见昭风脸色苍白,胸前血迹殷然,心中慌乱异常,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康怡却不客气,怒道:“你是谁?把剑架在少主脖子上干嘛?快点拿开!”闪电般挥出一剑,刺她右腕。黑衣女子慑于她们出手的声势,早有防备,一见剑动便即手上用力,大声道:“不想他活命的,尽管过来!”昭风脖子上划破一道血痕,鲜血渗出。康柔叫道:“怡儿休得胡来。”康怡硬生生顿住剑势,又怒又急,颤声道:“你……你好毒辣,少主几时得罪你了,你要这般对他。”

黑衣女子道:“他又不认识我,谈不上什么得罪。”昭风一直在调和两股真气,试了许久,却因腕部脉穴不通,终难疏气归流,这时剑锋入肉,一痛之下回过神来,刚好听到这句话,心中苦笑:“我确然不认识你,不过听你的口气,倒像是认识我似的。”

康怡道:“那你为何要这般对待少主?”黑衣女子道:“我对他怎么了?不过是划破一点皮肉而已,至于重伤呕血,可不是我干的。”康怡道:“你在狡辩,这里除了你之外,还会有谁?”黑衣女子道:“是我做的,我绝不否认,是别人做的,我也不会冒认,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哪来工夫和你斗嘴?”

康柔道:“是谁伤了少主?请姑娘见告。”黑衣女子道:“我是来杀白玄璧的,看到你们少主站在厅外,以为他便是姓白的。我出掌打他,谁知人还没碰到,他就先吐血了。”康怡怒道:“还说不是你?”黑衣女子道:“人在我手上,你说话最好客气点。我武功差,胆子又小,要是被你吓着了,手抖上一抖,你们少主可有得受了。”康怡道:“你……你……”左手死死攒住剑柄,到底不敢怒声斥责,剑尖嗡然作响。

康柔道:“姑娘是说,少主在那时已经受了伤?”黑衣女子道:“算你见事明白。”康柔又问了一遍:“是谁下的手?”黑衣女子道:“大厅里只有白玄璧和你家少主两人,你说会是谁?”康怡扭头看向白玄璧,冷声道:“是你伤了少主?”众人无不变色,白宝卷怒道:“放肆,你胆敢……”白玄璧阻住他,点头道:“本王和狄先生切磋了几招,并无恶意。”

康怡清叱一声,剑锋圈动,身随剑走,自左侧向白玄璧投去。康柔虽觉不妥,但康怡已然出手,她怎能置之不理?当下撇开顾虑,自右侧掠上,口中叫道:“怡儿小心!”

这一下突如其来,人人呆若木鸡,连那黑衣女子也愣在当场,谁也想不到她们敢以下犯上,公然对白玄璧出手,盖因此举太过出人意料,先不论昭风只是受了点伤,就算白玄璧失手杀了他,康柔二人也不能稍有微辞,否则立成叛逆,哪知她们诘问在前,动手在后,浑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又怎知昭风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介平民,在她们眼中却比白玄璧这个皇子尊贵多了。

白宝卷暴喝一声,挺剑攻上,他素来勇武,剑术又得靖康王真传,在皇族同一辈中可算是出类拔萃的人物。适才众目睽睽,他被两名女子逼得无功而返,私下深以为耻,现见康柔、康怡无礼犯上,正合心意,暗道:“刚刚不留神着了你们的道儿,这一次可不能大意了。”刷刷连出几剑,在面前织成一张剑网,隐隐有风雷之声发出。几名贴身护卫连环扑上,刀剑齐出,在剑网外散成一道弧形,席地狂卷。他们身为白宝卷的近侍,武功自有过人之处,或狠或辣,或猛或快,无一个是庸手。这么多人围攻两名女子,道理上似乎说不过去,但他们的职责是保护主人,白宝卷又是代白玄璧出手,份当如此,也没人觉得不该,偏那黑衣女子啐道:“皇室武学名头不小,姓白的却个个不是东西,总要人作帮手,以多欺少,真不要脸!”

康怡忽进忽出,疾而不显急剧;康柔亦步亦趋,舒而不减锋锐。两人心意相通,不愿和白宝卷纠缠,回环邀击,铮铮数声,几名护卫兵刃落地,人人握住手腕向后跃开,惊骇莫名。白宝卷的剑锋退回三尺,难作寸进,只得奋力撑住剑网,忽然压力一轻,两道人影从身边掠过,他收势不住,向前跌了一步,不由脸上微红,好在灯光下看不清楚,倒不显得刺眼。

康怡、康柔绕过白宝卷,一左一右攻向白玄璧。皇室护卫非但不加阻拦,反向两边让开。当日康怡击败孙渐离,白玄璧已对她高明的快剑术大感讶异,今日又见康柔的慢剑术精妙婉约,双剑合璧,威力更大了几倍,连白宝卷这等高手也难挡其锋,他好奇心顿起,暗中喝退众护卫,想亲身一试这套合璧剑法。

面前两道剑芒挥来,白玄璧双手一摆,向前迎去,却听昭风喝道:“休得对殿下无礼,退下!”康柔、康怡不敢违背,勒剑滑开,一人左剑指左,一人右剑指右,隐隐含有攻势。白玄璧瞧不清虚实,相迫不得,只好收手。

昭风出声喝住二人,气血又是一阵动荡,几欲昏厥。康柔心中一痛,对那黑衣女子道:“姑娘,少主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请你高抬贵手。”黑衣女子道:“要我放了他也行,你们须得答应我一件事。”康怡道:“你肯放过少主,不消说一件事,便是一百件一千件,我们也答应你。”黑衣女子道:“这倒不必,你们替我杀了白玄璧,我便放了你们少主,一命换一命,公平得紧。”众护卫怒气填膺,按刀作势,心想三皇子的身份无比尊贵,何来公平之说?

康柔道:“别说我们没那么大的本事,就是有,少主也不同意。”黑衣女子冷笑道:“他若不同意,我便杀了他。”康怡道:“你太蛮横了,少主又不是你要杀的人,为何要牵涉不相干的人?”黑衣女子道:“他是朝廷的奴才,怎地不相干?”康怡气苦道:“谁说少主是奴才?你当真瞎三乱四。”

黑衣女子看看夜空,东方出现了几颗大星,心知晨时将近,焦躁道:“快说,杀是不杀?再不动手,我一剑刺死他。”白玄璧忽然冷冷一笑。黑衣女子怒道:“你笑什么?”白玄璧道:“姑娘似乎忘了,你的性命尚在本王手中,却大言不惭,谈什么换命的事,岂不好笑?”那女子道:“本姑娘既敢来到这里,原没打算活着回去,只要杀了你,一死又有何妨?”白玄璧道:“你若杀了狄先生,求生固然不能,求死也不可得,本王保证让你后悔身为女子。”说话的口气轻描淡写,声既不厉,色亦不狠,听来却有一股极强的气势。众人知他话中的意思,别有居心者甚至露出了笑容。康柔眼帘低垂,面露辒色。康怡则一脸困惑,显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后悔身为女子。

黑衣女子窒了一窒,怒道:“无耻!”白玄璧道:“姑娘所作所为,也不见得有多大光彩。”白宝卷和声道:“何止没有光彩?乘人之危,无耻更甚。”黑衣女子躯体发颤,左手使力,直掐入昭风的肉里。

死或许没什么可怕,但天下多有比死更可怕的事,尤其是对于女子,她沉默片刻,道:“你是在威胁本姑娘?”白玄璧道:“好说,姑娘不如放开狄先生,本王单独和你动手,其他人一概避开,你看怎样?”黑衣女子道:“那支烛台是你扔的?”白玄璧点了点头。黑衣女子道:“那长窗也是你震飞的?”白玄璧又点了点头。黑衣女子沉吟半晌,摇了摇头。白玄璧讶道:“你不答应?”黑衣女子道:“你已有了防备,正面交手,我半分机会都没有,那样不公平。”

白玄璧哭笑不得,道:“要怎样才算公平,姑娘只管提出来。”黑衣女子道:“你命人准备一匹快马,打开北城门,本姑娘想离开。”白玄璧道:“这倒不失为明智之举,姑娘留下狄先生,本王放你一马。”黑衣女子道:“本姑娘信不过你,我要带姓……姓狄的一起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放了他。还有,你们都不许跟过来,否则我立刻杀了他。”

康怡急道:“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黑衣女子道:“不信也得信,你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说着右手微微用力,将昭风脖子上的伤口划深了些,鲜血复又流出,叱道:“快去办!”康怡“啊”的一声,彷徨无计。

康柔转过身去,盈盈行了一礼,对白玄璧道:“请殿下相救少主。”昭风神情一黯,闭上了眼睛。

康柔泪光泫然,楚楚动人,白玄璧心中没来由一荡,道:“狄先生的伤势因本王而起,本王自当一尽心力。”

他对黑衣女子道:“本王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不过姑娘必须奉魔王之名,发一个誓。”黑衣女子稍作迟疑,一咬牙,朗声道:“魔王法力无边,明察秋毫:弟子安然脱身后,若不依约放人,甘受万蚁噬身之刑。”众人见她目光凛然,语声虔诚,都信她不会弄假。据江湖传言,影教上下,人人侍奉魔王,敬畏如神,她对着魔王起了誓,那就绝不敢毁约。

白玄璧一挥手,道:“备马,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