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犯罪之源(3)
作者:华魂王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5655

日月如梭,光阴如箭时间的长流来说,五年并不算长,但对一个生命仅仅有限的人来说,草原的五年却不算短,而是令人焦急、受折磨的五十年。

上山下乡是锻炼人处世的最好熔炉。人为了脱离农村,迫使自己处处留心,学会虚伪、奉承、欺诈,把自己的缺陷、弊病掩饰起来,大施做作的勤劳。为了前途,他们可以忍受困苦,甚至出卖良心、灵魂,达到自己奋斗的目的。最终,通过上山下乡的途径踏上幸福之道的是那些没有被社会遗忘的心怀叵测、不顾廉耻、出卖灵魂、高叫口号的虚伪者。他们趁着漏洞、邪念,踏着自己被践踏的**,把上山下乡变为投机钻营、附和政治、青云直上的仕途。

独立的生活不能不培养人们的这种处世哲学。忍耐不住的人便看破红尘,沉溺于喝酒、闲逛、偷鸡摸狗,破罐子破摔,以至沦为罪犯。

郦红并不例外,她熬过了艰难的历程,低人一等的身世使她加倍小心,她知道怎样对付那些喜欢受贿的干部。不过,她清楚由于她特殊的身份,她还不想过早通过万能的贿赂手段把自己贩卖出去。虚心接受再教育,脱胎换骨,这是她唯一赎罪的途径。

草原的乳汁哺育了她的智力,也整容了她的美貌。起初,郦红并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美貌的羡慕,后来她从镜子里一照,惊讶了:自己确实长成了美丽绝伦的姑娘。她的耳边灌满了五体投地的甜情蜜语,情书象雪片似的飘来。狂热的爱,殷勤的献媚,充满**的窥伺,使郦红整日提心吊胆。

上天为什么要赐我美貌?美貌带给我的只是灾难,不是幸福。郦红不得不避开那些近乎疯狂、痴呆的窥视,不得不在每次换衣服时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因为她知道,**的人都说:“真正漂亮的女人,赤身**比穿上漂亮衣裙更娇艳。”

她端详着自己白玉般的肌肤,高耸迷人的**,柔和纤细的腰身,修长浑圆的双腿,陶醉了,也忧心忡忡。

一个绝世美人,夺走了一些人的理智,他们情愿触犯法律,用生命去换取一次享乐——获得郦红**的享受。然而他们没有成功,这就更激起他们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人凡是愈得不到手的东西,就愈想得到它,并且在实现这个愿望的过程中挫折越大,歹念越强。

郦红凭着自己处于特殊环境下所防御的智慧与巴特儿的保护,度过了一次又一次邪恶之徒的冒死侮辱。法律并不能阻止这些头脑昏、邪念十足的人疯狂追求异性的觊觎。

“在他们没有作出行动之前,法律是无用的。”当巴特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挺身保护了郦红,免使郦红为了保护贞洁而捐躯。

郦红受到了人身污辱与生命的威胁,她一方面为保卫纯洁而战,另一方面又为自己的前途担忧。她身边的知青,招工、当兵、提升、嫁人,一个接着一个悄悄地走了,为数不多留下的人成为草原“流浪汉”,这些亡命之徒随时都会袭击她。

前途,处境,郦红不能不瞻念自己的前途。她不能再继续留在草原。可是,父母的株连给她拖上一条无法摆脱的尾巴,使她不能享受与别人一样的待遇;尽管她并没有受到别人的特别歧视。她开始恼怒起自己为什么这么老实,不愿巴结别人,不愿耍一点小手段。

沮丧、愤恨使她怨起自己的命运,恨父母带给她的灾难。她为什么不能交际?为什么心甘情愿赎父母带给她的罪要离开草原,要尽快离开!

她思忖自己为什么在别人离开时,总有一种妒意的隐痛。为什么那张表格不能捏在她手里?她的表现不比任何人差。难道是因为我是叛徒的女儿吗朗从未这么说过,牧民也从未这么看待过。那么,是什么?

郦红被春抚平了的心灵又添上新的忧愁。她仔细琢磨过,她不能离开草原,是因为她没有钱。

过去是摧残幸福的凶手;过去扼杀了她的平等地位,把她拖入一条本不应走的道路。

学术,有什么用?难道我精通英文的多年心血只能成为沉沦者的消遣吗要上大学,我热爱文学。

“你疯啦!大学是你的宝座吗?外文有什么用?只有白痴才学外文!”她沮丧了。突然,她布满忧郁的脸又豁朗了,“我为什么不能去求那朗?招生名额不是又来了吗?他不曾说过我不能上学。羞怯什么?随便什么专业,只要能离开草原就行。”她的心开始得到一丝朦胧的安慰。

知青离走的“秘诀”又件件浮现在她的眼前。得不到幸福是件可怕的事,但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得到幸福,而自己还憨实地苦于再教育,更是件愚拙可怕的事。

郦红披上羊皮袄,深夜去找那朗。

“你想念大学?”那朗闷闷地抽着烟,面露难色。

“是的,我想。”郦红注视着那朗为难的脸相,嗫嚅着说。

“名额是有一名,可公社点过名。”那朗露出顾忌上级的无奈,揉弄着不知所措的手指。突然,他阴沉的面,光芒一闪,象下了很大的决心,出一声“嗯!”

“大叔!”郦红惊喜地扑上去,抓住那朗的手,看着他准备忍受责难的坚毅、古铜色的脸,激动的泪水簌簌流下。

“郦红,你也知道,我把你从废弃的名单中收留,不让你去蒙古族,待你比亲生女儿还好……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可鸟长翅膀总得飞……”那朗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大叔,鸟长翅膀是要飞,但我对草原的心却永远不会飞。你就是我的亲人!”郦红擦干眼泪,把手按住胸口,凝望着那朗。

“孩子,我这就放心了。你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只要一个条件。”那朗从她应许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他煞费心机所取得的希望。他温和地说,“嫁给我儿子,他是一个不懒的连长。”

红惊讶地倒退了一步,凝视的目光变成恐惧的目光。她象昏了头似的喃喃说:叔,我不嫁人!”

“一辈子?不嫁人?”那朗并不惊讶。女孩子接受初恋都是这样。

“是的。”

“别傻了,孩子。象你这样的人能招工吗?能上大学吗?永远不能!你得一辈子留在草原,干最脏最苦的活。大叔为你好,想成全你的终身大事。拿去吧,你的理想与美满婚姻。”那朗抽出一张表格,在郦红面前晃了晃,“不过,先结婚。”

郦红从未见过那朗如此贪婪、狰狞、险恶的脸相。她望着步步逼近的那朗,绝望的脸气得煞白,刚才还寄予的希望,此时变成灾难的暴风骤雨。

“孩子,难道你忘了,我把你留在身边,不喝西北风,不住帐篷,培养你入团、入党,我受了多少责难,担了多少风险!想想,一个叛徒的女儿能入党吗?这是贫下中牧对你的培养,期望你扎根草原一辈子干革命。”

“仅仅为了我吗?”

“是的。”那朗见郦红语气软了下去,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无耻!”突然,郦红狂怒地喊道,吓了那朗一跳。“原来为了嫁给你儿子,设下如此圈套,可耻!可耻!……”受屈辱的心灵,哽噎住了郦红的斥责,她说不下去了,一转身,愤怒地冲出乌烟瘴气的房间。

命运啊,你为什么如此捉弄、欺骗我?得罪了唯一依靠的人,叫我再去依靠谁呢?人生啊,为什么如此捉弄我,看不出人面兽心的伪君子,把一个包藏祸心的人当作恩人?郦红冲着草原寂寥的夜空,号啕大哭。她诅咒命运,诅咒狼心狗肺的那朗。

命,好苦的命!

深夜的寒意,袭得郦红浑身打颤。死静的草原传过狼撕裂长空的嗥叫,吓得郦红浑身哆嗦。

生活已成为残酷的事实,独霸一方的那朗是无法忤逆的。上诉是愚蠢的。群官的纽带无法冲断能就屈。生活提示给人的是好汉不碰钉子。

前面是一个深渊,黑暗,肮脏,鬼哭狼嗥。这些黑乎乎的雾团缠绕着她,吞噬着她。她感到可怕,她不愿意死;而活着必然会遭到无穷的凌辱与灾难。

她面对苍天悲痛欲绝,诉说人类的丑恶,指责自己的受骗。世界上如果没有受骗的人,就没有骗子。

前途哪儿去找?广袤的草原吗?生活的路吗本没有!草原只是死神的坟墓;生活只是欺骗人的泥坑,没有任何幸福之道可供她选择。在她面前有的是侮辱与被侮辱。

人活着有本能会想到痛苦,会舔到血腥的人生味。假如,睡着的人除了噩梦外别无他事倒也太平。死比睡更好,什么也不知道。

死,虽然是痛苦的,死了倒也不受罪。郦红想到人在绝望中所产生的字眼——自杀。这多荒唐!她不甘心生命就此结束。既然,她活在世上,就得珍惜生命,不能白白地毫无意义地为某种痛苦而死。

郦红从衣袋里取出戒指攥在胸前,此时她才明白:她的心目中一直有一个即定的信念——靠着它,她才不愿死。

为什么要死呢?如果说能死,那还有什么力量能阻止她去实现自己的愿望呢?悲凉又一次袭击了郦红。她再也承受不了命运的捉弄,放声痛哭。她向茫茫草原、向无动于衷的苍天疯狂地呼喊、痛哭。嗓子嘶哑了,眼泪流干了,夜仍是无动于衷的宁静。

凄凉的风,冻木了郦红失去了平衡的身体。她跌跌撞撞,拖着悲伤之极的身躯,走进房间,一头栽进床铺,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只巨大的飞蛾拍动着翅膀,狭小的头忽然变成蝙蝠狰狞的头,向她扑来。拍动着的翅膀刮过阵阵刺骨的冷风。郦红惊愕地后退着身体……突然,出一声尖叫,蝙蝠的头变成狮子的头向她扑来……

她醒了。门被风吹开。她拖着麻木的双腿,懵懵懂懂地掩上门,又趔趔趄趄向床铺走去。突然,一双有力的手从后背抱住了她,压过整个笨重的身体。

郦红从矇眬的瞬间机械地扳住他的脑后,腰一挺,用力一扳,将他摔在地上,随后向后退。沉重的身体倏地爬起,又向她扑来。她惊呆了,睁眼一辨,是那朗!她闻到了酒气,看到了淫秽、丑恶的脸。

“别怕,这儿没人。”那朗醉熏熏地逼近,“只要让我睡一觉,这张表格就归你。”他晃着表格,向她扑来。

郦红恐慌地一躲身,闪到桌旁。她的手触到了一件东西,顺手拿起,是短剑,巴特儿送给她的短剑。她刷地从刀销中抽出寒光闪闪的短剑,对准陡然沮丧、恐惧的那朗。

“滚出去!滚出去!要不我宰了你!”郦红恶狠狠地从喉咙底下挤出这充满仇恨的喝斥声。

那朗后退着,从郦红虎视眈眈、欲身即杀的愤怒中看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姑娘,一旦达到了杀人的程度,比男人更可怕!那朗的酒醒了一半。郦红是一个武艺高强的人,即使他这个会武术的强壮男人也不是她的对手。她几天前恶战三个企图侮辱她的知青,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等着瞧!”那朗色厉内荏地恐吓了一声,溜出房门。

郦红望着那朗狼狈溜走的可憎背影,腿一软,扔掉短剑,扑在床上,抱头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