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组建的130毫米火箭炮团座落在昆明远郊县一个钢铁厂的附近,原本是一个高射炮团的驻地。高射炮居高临下驻防于此,是为拱卫钢铁厂和一个规模巨大的无线电发射基地。从驻地山上可俯瞰钢厂的一角和无线电发射基地全景。窄瘦的铁塔高耸如云,像丛林一样密布于整个山头。有时雷雨天,这些天线铁塔将闪电吸引到自己身上,于是可看到,闪电通过铁塔直击地面,瞬间把铁塔笼罩在一簇簇电光之中,电火花在铁塔尖四处飞舞,整个山头陷入一片电光火石的扰攘之中,当然紧跟着是阵阵炸雷的轰响。让人既感恐怖又觉新奇,直觉进入某种科幻的场景。这里说的,是新组建的130火箭炮团一营驻地所看到的奇观。老刘升任班长了。正式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第四师213团一营指挥连计算班班长。1976年的一天,213团正式成军的仪式在团部驻地礼堂举行。昆明军区炮兵司令部的首长代表中央军委将一面印着八一军徽和213团字样的战旗授予新组建的213团第一任团长申玉敏手中。这种庄严的典礼很多军人一辈子也不曾经历过,但那天213团的将士经历并见证了。
火箭炮与迫击炮射击指挥方式大体相同,有所不同的是射击方式。火箭炮射击采用电触击发方式,炮弹飞行主要依靠自身携带火药燃烧产生的推力。在那个年代,130毫米是最大口径火箭炮。它装载在一部南京跃进牌两吨半的军用卡车上,系苏联嘎斯51卡车仿制型。看上去并不威武,但分列三排19个滑膛炮管能在不到一分钟时间将全部19发火箭弹发射出去,仅此一条却是十分威猛——一个连六门炮,一个营三个连共计十八门炮,每炮十九管,全营一次齐射,在不到一分钟时间里,三百四十二发炮弹倾泻而出,落在一处目标,可想而知,那是何等的震撼。实弹演习证明了这一点。这边厢,炮阵地火光冲天,三个连一次齐射,虽然各连炮位已拉开相当的距离,且各有隐藏位置,但仍掩不住火箭弹出膛的火光和升腾的烟雾,直把火炮发射区域方圆几平方公里半边天空映红,从指挥观察所隔山都能看到。一忽儿,炮弹从观察所半空呼啸而去,那啸声有如万千成群的乌鸦从头顶飞过,聒噪得令人毛骨悚然。眼望前方,四处静悄悄的,几秒钟的死寂之后,就是目标区域爆起的一团团火球,这些火球重叠在一起,连成一片,当捶地的巨响传来时,目标区域的山头已是火海一片了。火焰泯灭硝烟散去,火箭弹却将多处山林点燃,这回打扫战场不是挖哑弹而是救火去了。观察所离目标区最近,救火的自然是他们第一。若有成片的山火还需增派兵力。现场扑救山火也让老刘班长有机会仔细观察130毫米火箭炮的实际射击效果。实话实说,火箭炮天生的弱点就是射弹散布太大,其射击理念完全是建立在数学概率理论的基础之上,不求精准但求覆盖。意在通过密集的弹雨,使直接命中目标成为高概率事件。火箭炮发射仰角在1度到40度之间,属于平射炮,火箭弹弹道较低,炮弹着地落角偏小,弹体爆炸不充分,现场可看到巴掌大的弹片比比皆是,这说明地面直接杀伤力受限,相对重型迫击炮,同样的有效射程,差不多的口径,实际杀伤效果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了不起,但它胜在炮火密集,覆盖范围大,对敌震慑效果好,作为一款短时发射数量密集、能够造成大覆盖、大爆炸、大震慑的武器,它有它无可比拟之处。
1979年2月末,中国对越南发起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一名炮兵指挥官带着一名侦察兵、一名报话兵随一个步兵营来到战斗最前沿。他的任务是开设前进观察所抵近侦察越军前沿阵地火力点,指挥130火箭炮予以歼灭。他名叫詹光贵,1969年入伍,四川人。当兵就要当詹光贵这样的兵,军事、劳动生产、政治样样行。因为当时中国军队秉承的是传统的建军思想,军队即是战斗队,又是生产队、工作队。因此,部队内部按顺序轮值,一年全训(全年军事训练),一年生产,一年施工。有时会调整为半训(半年军事训练,其他时间或是生产或是施工)。詹光贵无论是军事训练、生产种地、施工盖房,都那么老练,深得士兵喜爱。他是老刘的排长,老刘来到重迫击炮营一连指挥排的第一天起就与他朝夕相处,他就像解放军这所大学里的“博导”,老刘从他身上学到太多东西,至今念念不忘。1979年2月的那天,他已是213团火箭炮一营指挥连连长。他在步兵战壕经历了越军夜袭,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因为害怕,紧张到想吐的程度,也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恐惧。只有在向黑暗中一切可疑的目标、可疑的方向开枪扫射、投放手榴弹,山下再无动静之后,紧张的情绪才略有释怀。但考验还在后头,步兵有步兵的打法,炮兵有炮兵的战法。步兵打穿插走了,一路前冲,炮兵前进观察所紧跟其后,却要单独以往,尽可能的抵近步兵拟攻击区域。就为了随时给他们以火力支援。只是一旦脱离步兵的掩护,形单影只的几个人必须做好孤军奋战的准备。这时候侦察目标的人也成了敌军侦察的对象和优先打击的目标。詹光贵不愧是出色的炮兵指挥官,他占据的位置既能很好隐蔽自己,又能居高临下俯瞰战场。但热带雨林茂密的阔叶树林、一人多高的茅草,对地面作战是极好的掩护,对炮兵侦察却是遮挡视线。怎么办,上树。果然前进中的步兵遭到敌军的炮火狙击,被压制在一个山坡上。詹光贵骑在树上凭一副望远镜很快捕捉到目标,判定对方是一个连建制的火炮阵地,这时候需要的不是精准射击而是炮火覆盖。詹光贵招呼全营一次齐射,火光冲天之下,敌方的炮火哑火了。步兵们欢呼起来,又开始大踏步地向敌方纵深挺进。炮兵前进观察所者,即是跟着步兵前进、前进、不停地前进。越是前进越是危险。敌军发现他们的炮火每次露头就立即遭到我军压制,断定前沿一定有一个炮兵观察所,于是消灭这个观察所成为敌军的首务之一。他们派出步兵搜索,派出炮兵侦察员做光学侦察。所幸没有被搜索、摸哨的步兵发现。敌方炮兵侦察员却锁定了詹光贵他们的所在。。
炼狱一样的时刻开始到来了。敌方使用的是82毫米迫击炮,最初的一两发炮弹并不可怕,落在身后老远,可是一发一发的炮弹却越打越准,到后来简直就像打兔子似的,追着他们打。分明是敌人的侦察兵就在对面山上,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好在敌人不知道他们追打的对手恰好也是迫击炮炮兵出身。只要听到天空响起嗤嗤怪音,詹光贵不仅知道炮弹来袭还能大体判断出炮弹落点。他像一个古代专司预言的巫师,临风而立,眼睛盯着天空,竖着耳朵,一旦听到嗤嗤怪响,立刻指挥两个战士前后奔突,东躲西藏。从听到炮弹划破空气发出的声音到炮弹落地,也就几秒钟的时间,但凭借这几秒钟的时间,他们一次又一次躲过炮弹。
这下躲不过去了。天空嗤嗤怪响连成一片,敌人坚信他们不仅找到了我军炮兵前进观察所而且必欲一举歼灭之,因此开始了覆盖式射击。不知多少门迫击炮同时向他们开火。生死一霎那,全在听天由命中。詹光贵和两个战士伏地爬行,就近坡坎上一个像猫耳洞一样在的凹陷救了他们一命。撕心裂肺的爆炸声过后,看着身边树枝、树叶和矛草被密集的炮火和细碎的弹片削落满地,詹光贵不寒而栗,庆幸自己这个老迫击炮兵没有被迫击炮干掉。战后,由于战场出色的表现,詹光贵荣立二等功,并被选送到解放军宣化炮兵学院进修,学成归来升任213团参谋长。几年后退役转业回到四川老家。130毫米火箭炮与213火箭炮团命运类似,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之后130火箭炮被淘汰,213团骄傲地换装190毫米火箭炮。十几年之后炮兵第四师缩编改为炮兵旅,213团被裁撤,彻底退出我军战斗序列。告别了,武器!一代老兵解甲归田。但无论是自卫反击战之前退伍的计算兵老刘、电话兵邹学友,还是自卫反击战的炮兵英雄詹光贵,对于他们那一代炮兵来说,无论是在训练场还是战场,他们都有一个梦想。事实上,这个梦想贯穿着他们军旅生涯的每一天。是的,这是一个科学幻想的梦。是的,士兵也有科学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