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这个临时调配的右领军卫将军,在禁苑里,想拦姜赋远这个左期门卫将军,那就是想多了。
姜赋远也十分不给他面子。
还没等萧瑾端着老脸上来说道说道,他就已经绕到昭德殿外了。
左期门卫连个中郎将都没有,就姜赋远一个将军。
姜赋远好脾气是一回事,但是实际上,负责整个禁苑戍卫事宜的,就是他。
姜赋远这个正主儿是个和气的。
萧瑾这个代行其事的,反倒开发出了许多作威作福、辖制这个、辖制那个的新姿势。
姜赋远奉行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是原则问题都可以不计较。
萧瑾大概是因为无能又长久的不得志,故而心理扭曲的厉害,奉行的是但凡有两分可以为难别人让别人不痛快从而让他显示自己权力的机会,就绝对不能只为难别人一分。
姜赋远怎么也没想到,他都到了昭德殿外了,萧瑾居然能一路追过来。
“诏复想起你们也在休假,故而将我差遣来给诸位送些消遣之物。”姜赋远示意跟着的禁卫把东西给放到元春房中,远远地听见有人大吼。
“这里离宫中就不太远了,萧将军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忌讳么?”姜赋远看他一路奔过来,无奈道。
姜赋远他们彼此之间随意惯了,天子又是个不拘小节的,故此许多小事都不计较。
但是萧瑾这个老东西就实在是惹人厌了。
什么小事都计较,而且是单方面计较。
专门盯着别人的小事小节咬一口邀功,以示自己严谨,明察秋毫,别人要是跟他计较他那些小事小节,他就要倚老卖老示意别人太过苛刻、不敬老、不容人,果然是少年得志,骄横跋扈!
至于大事,他一辈子就没干过任何一件大事。
真特喵的想把你扔居怀恩那儿,让你去跟他怼一个试试!
“老夫一时情急,忘了,”萧瑾摆摆手,示意姜赋远不要计较这些小节,然后不赞成道,“姜将军,恕老夫直言,男女大防,不得不谨慎,你就这么肆意与女官交往,更何况,这里还有天子的——”
萧瑾看了一眼围着斗篷站在门边的元春,皱眉示意姜赋远,而后道,“这实在是不合规矩体统,贾编修毕竟是天子——”
“萧将军,我是天子什么?”元春嫣然一笑,问道。
萧瑾看元春盯上自己了,赶紧一抱拳,不吭声了。
“你是从三品将军,我是正六品编修,你给我行礼干什么?”元春走下台阶,拢了拢斗篷,飘然欠了欠身,笑道,“萧老将军有事儿吗?”
萧瑾顿时涨红了老脸,支吾着说不出什么,低了头不敢直视元春。
宝钗黛玉等小女孩可以肆意玩笑得,曾经是天子贵妃的元春却是绝对不可以的。
如果她被送去出家,那还好说。
可她不仅没被送走,还在禁苑教书,还能去天子面前奏对。
惹了她不痛快,一状告到天子面前,那他就麻烦了。
天子遣散的嫔妃,也不是他能踩一脚的。
真坐实了他欺辱曾经的贵妃,他这条老命可就要不保了。
他欺辱起黛玉宝钗来,心里是一边自得,一边怪她们自己不懂事,上赶着找没脸,丝毫不觉得自己故意刁难坑害是什么错事儿。
不过是跟几个小玩意儿似的女孩儿逗个闷子罢了。
谁让她们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知天高地厚呢。
轮到元春时,自然他也知道这事儿是欺负人了,若是元春翻脸,他绝难自辩,折辱贵妃,那就是辱上,天子不活撕了他全家才怪。
“每天每时每刻算计着这个可以任意欺辱,那个要卑躬屈膝,这个可以算计嘲笑,那个要战战兢兢,你不累吗?一把年纪了,非把自己活得这么下作,右领军卫上混了四十年,听说当年也是被仇成龙压的厉害,夹着尾巴做人,也是懂得宽厚待下的,怎么一朝得意些,就连个人都不会做了,先是故意虐待士卒,将很多人练废了,留下了终身残疾,不得不退出禁军,转身进了禁苑,又开始欺压起十几岁的小姑娘来,怎么骨头就这么轻,这么上不得台面吗?朕越给你脸,你越不要是吗?”
姜赋远乐了,赶紧转身行礼。
天子到了。
陶梧看来是真生气了。
要不怎么把天子给请到这儿来了呢。
萧瑾吓得扑跪在地,叩首不止,一腔不得志的委屈顿时憋不住了,开始大哭起来。
“哭什么?你还有脸哭?你觉得自己不得志啊?我记得你是普通士卒出身吧,看着禹诏复他们年少高中一入门就是校尉、中郎将的,觉得朕刻薄了你?可惜朕还是不如你刻薄啊!当年你从军为普通士卒时,那时的校尉将军们,也不如你刻薄!若是他们有你这么心黑手狠,早把你也练废了踢回家了!你说是不是啊,萧瑾?”
“朕开始早早的就严令十六卫上下,绝对不能故意虐待士卒,敢触犯者绝不宽纵,你觉得你是例外?再说了,这些普通士卒里,说不定将来能出个像诏复一样,为朕开疆拓土的大人物呢,萧瑾,你毁了他们,你这是祸国啊!”
“陛下!普通士卒皆是天分有限之辈,臣,臣虽然严苛,但是绝非故意,只是因为战事需要,不得不如此!”萧瑾赶紧辩解道。
“你这个普通士卒出身的,都当上从三品的将军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诏复远征,就自认为自己可以取而代之,不派你去派诏复去,是朕眼瞎偏心!怎么别个普通士卒出身的就都是天分有限之辈呢?就可以随便被你毁了呢?把自己当郁郁不得志的天才,把别人当,上边儿的皆是佞幸之辈,不如你耿直所以比你高位,所以天道不公,所以朕是昏君,下边儿的皆是无能之辈,可以随便毁了扔了,不足惜是吗?”
“臣一生不得志,臣四十年兢兢业业从不二心,臣,臣愿一死以证清白!”萧瑾被问得羞耻难当,猛地大吼道。
“你想得美!”天子暴怒了,“来人,将他如何把人不当人虐待士卒致使多人残疾的事给朕张榜以告天下以儆效尤!”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陛下如此羞辱老臣,老臣无颜苟活于世啊!”萧瑾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要去拉扯天子求饶,看陶梧没动,姜赋远赶紧过去拦在天子前边。
“实事求是而已,怎么就是羞辱你呢?你做得,朕说不得?还得给你避讳啊?你拿自己当什么?太上皇啊?你的‘忠心’朕就必须轻拿轻放,要不你就难过委屈,朕那些被征召到右领军卫为国戍卫的大好男儿的忠心还有他们的性命前途,就是你一碟冲着朕出气示威的下酒菜?是吗?萧瑾?”天子点了点在地下滚的一身雪一身泥的萧瑾,示意陶梧,“扔出去,然后张榜昭告天下。”
“陛下——”陶梧觉得这样不太好,张榜昭告天下什么,没必要,反而不如,“不如在禁卫和各地驻军中通告就算了。”
“也行,就这么办吧。”天子想了想,点点头,而后带着陶梧离开了。
“陛下真发起脾气来,实在是好吓人。”只剩下姜赋远和元春三姊妹时,黛玉才忍不住开口道。
“陛下轻易不会发这么大脾气的。”姜赋远笑道。
而且就算被气成这样,不也没一怒之下宰了萧瑾么。
“烤鹿肉该凉了,你们自己在碳炉上热热吧,我先回去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天子要调我回左期门卫,还是调别人过来,你们先安心休假,有事需要时,就知会那几个校尉,上边没萧瑾压着,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办。”姜赋远嘱咐道。
“天子这脾气真是——”元春看姜赋远走远了,方道。
真大啊。
这么些年,她还不曾当面见他如此发作过。
“大将军给将军穿小鞋,将军给中郎将穿小鞋,中郎将官大一级折磨校尉,校尉将各队队长肆意欺凌,各队队长们任意而为,随便作践士卒,那这十六卫就该烂到底了,所以天子没杀了他挂在禁苑的十六卫驻地风干以儆效尤,其实已经是容情——不,或者说其实已经是因为从陶大将军往下他们一贯严谨不曾苛待士卒,天子也不想拿这玩意儿去恶心大家,才容情得吧。”黛玉吐槽道。
“这回好了,换谁来,都不敢肆意胡来了,不过当然还是盼着姜将军自己能回来。”宝钗叹道。
“恐怕不能吧,能的话,当初也不会调走了。”黛玉摇头。
其实有个人不仅妥帖,而且也不怕那些后宫炮制出来的乌七八糟的是非,不过就是——
恐怕太忙了。
天子本来是有些烦了,不想处置南安王府的事,索性出来去左千牛卫的大营看看他们玩什么呢,半路上正遇到陶梧过来昭德殿,就也过来看看,正好遇到萧瑾在元春面前丑态毕露。
呵。
所以也不等居怀恩按部就班的整军处置了,先把这个扔出去再说。
“陛下,臣本来以为他终于可以从仇成龙手下解脱,会心怀感念,或者就算不心怀感念,按照他往日行事,至少会善待,至少不会苛待与自己同样出身的士卒。”陶梧颇有些难堪的解释道。
所以他当时就没把这个人剔除出去。
“恩,朕知道,朕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这件事还是交给怀恩吧,让他挨个把校尉以上都给相相面,就算再看走了眼,放过了这等蝇营狗苟的卑劣之徒,被他吓唬吓唬,也能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