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太庙祭祖。
初一,大朝,宫宴。
初七,圜丘祭天。
天子过年的活动日程一共就三场。
礼部、太常寺、宫中尚仪局负责删改相应仪式,还没送上去天子面前,就被居怀恩刻薄了一顿,总之这里不符合安全条例,那里不符合安全条例,接着删,接着改。然后又是,这里不能删,删了不够隆重,那里还留着干什么,本来就鸡肋!
大家顿时觉得陶梧是个大好人!
性情和气,温文尔雅,乐意配合,好协调,好交流,有来有往。
大家完全忘了当初背地里怎么骂陶梧邪佞小人、欺上瞒下、谄媚天子、狐假虎威、纠结麻烦、以安全为由为他们添麻烦、还各种姿势破坏仪制的事了。
对比出真爱啊!
现在好了,天子命居怀恩负责将仪式流程全部都删繁就简、以安全方便为上。
他们现在成了落在阎王手里的小鬼,任凭阎王反复挑拣嫌弃、改来改去、没完没了。
腊月二十七才定下除夕祭祀的仪制程序,除夕就要正式上场,虽然改过仪制之后,所需的东西,内府都备下了整套的,但是,连走一遍场子的机会都没有,出了事还特么都算他们的,哪儿说理去?!
别人没地儿告状去,宫中尚仪局忍了又忍,想想那位阳阿长公主的凶悍泼辣,愣是没忍住,还是一状告到太后那里去。
太后笑呵呵一摆手,表示你们也别怨别人挑拣你们,到最后这个仪制,不还是人家给定的么,安全、流畅、省事还场面上特庄重大气。
抱怨什么呢,自己做了这么多年,还这么不中用,还说不得了?
尚仪局赶紧表示不是这个意思。
是说居怀恩缺德在不止折腾他们,而在于,迟迟不肯定案,到最后就剩三天,让他们手忙脚乱。
“改过之后,东西是你们出的么?要你们去准备了?不还是内府出的?最后流程也不是你们想出来的吧?所以,让改就改,让干什么干什么,该急就急,该忍还得忍。”太后摆摆手讲尚仪局的主理女官打发了。
女官听明白了,赶紧叩首谢太后指点之恩,施礼退出去,摸摸额上的汗,将几个在自己面前议论此事,怂恿她来告状的属下女官都过了一遍,也分辨不出她们哪个有别的企图,想了想,决定暂且按兵不动,静观其变,接着奉陪居怀恩折腾。
居怀恩负责的,是改仪制,恐怕更是清理宫中嫌疑人等。仪制人家早定好了,东西内府早备齐了,折腾,只是为了折腾本身。
尚仪女官打了个哆嗦,想着前些日子那些又是构陷又是畏罪自尽的事儿,果然还是没过去呢。
自己真是,怎么就忘了呢。
天子除夕祭祀,左右千牛卫负责护卫。
婕妤则留在温室殿里,居怀恩把猫留在了殿中,顺便嘱咐姜赋远看家。
禹诏复被他支去负责巡视禁苑。
禁军已经停训调整,休息过年,狄鹏恺留守,负责看着他们别闲出乱子来。
天子一来一回没用多久,千牛卫则是后半夜就开始折腾最后一遍演练,正式布防,祭祀完还要清理核|查隐患变动,所以直到除夕入夜,才收工完事儿。
回到温泉殿陶梧的值宿处,居怀恩换了单衣去沐浴,温泉浴室中没人,池边摆着半满的装了葡萄酒的玻璃瓶,旁边还有喝剩下的半盏,一盘石榴,一个赤金荷叶盘里盛满了水,里边是贝壳,另一个银盘中同样盛满了水,浸的都是莲子大小的珍珠。
居怀恩等头发半干才回内室,猫已经蜷成一团睡着了,卧榻边堆着几本书。
《关中地理物产编》
《关中水源汇编》
《并州水源汇编》
编著者的名字,都是天子。
《古来乐器考》
《乐舞千秋》
编著者的名字,是周婕妤。
真是个称职的宠妃啊。
专心致志的歌舞玩乐,心无旁骛的。
估计浴室那些金盘银盘贝壳珍珠的,也是那位婕妤拿来哄孩子的。
他仿佛记得狄鹏恺要编一本《兵器考》,正打天子内府库藏的主意呢。
说到狄鹏恺,居怀恩想起了一件事,本来打算明天再说,毕竟今夜是除夕。
还是去看看吧。
居怀恩披了斗篷,去找狄鹏恺。
狄鹏恺早早的睡了。
他一贯早睡早起。
“有完没完?你就不会累吗?你是打算把大家都折腾死是吗?”狄鹏恺正睡的美美的,居怀恩进了他帐篷,直接去点了灯,狄鹏恺不甘不愿的醒了,开口就是抱怨。
“那个柳茗是调任了礼部侍郎?”居怀恩看他清醒了,开口直奔主题。
“啊,是,是吧,怎么了?”狄鹏恺有些不自在。
“我到今天一直没见过他,礼部尚书说他病了。”居怀恩道,“这十几天跟礼部商议,来的都是尚书,或者是另一位侍郎,我问了一句,说是病了,我也没多想,以为他不想见我,怕看见你,称病躲了。可是今日祭祀,不是大病,就该来的,可是还是没见。”
“病了病了呗,跟我没关系,跟我说没用,我又不是郎中大夫。”狄鹏恺故意无所谓道。
“不是被你气病的么?”居怀恩似乎是从来不委婉。
“他尊贵的堂姐差点儿害得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差点儿就充军发配了,老子护着他哄着他这么些年,结果谁知道他背地里是不是盼着我赶紧死了给他腾地方,老子一腔他x的情分热心,都他x的喂了养不熟的狼崽子,他x的,老子骂他两句怎么了?老子上午骂完,他下午就高升去礼部了,怎么滴,现在病了还是我的错了?我他|妈的才该病呢!老子哪天死了就是被他个忘恩负义的牲口气死的!”狄鹏恺顿时就炸了。
“急什么,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居怀恩不咸不淡的总结了一句,把蜡烛给他灭了,转身回去睡觉去了。
狄鹏恺睡不着了。
病了?
礼部那地方,如今还有比礼部更清闲的么?
打卡上下班,上班闲着,下班也闲着,这还能病了?
狄鹏恺翻来覆去了一会儿,索性也不睡了,把程德训叫起来,嘱咐他警醒着点儿,自己出了禁苑,快马往理国公府去,半路上还被左金吾卫上拦住了盘问,狄鹏恺冷冷的问了一句,“陶梧这会儿醒着呢么?”
那人一看是谁,放了行,扭头跑去找人给陶梧送信。
除夕夜,陶梧还没睡呢,正在金吾卫府中守夜。
也不是守夜,他只是这会儿还不大睡得着,听人来报狄鹏恺半夜出了禁苑。
出事了?
“他往哪边去了?还说什么了?”陶梧想了想,也没猜出狄鹏恺这是要干嘛。
“没说什么,似乎……是往家里去了?”禁卫也不知道。
“知道了。”陶梧摆摆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决定去狄府,有事儿没事儿的吧,真没事儿就去狄鹏恺家蹭个迟了的年夜饭。
自从到了左金吾卫,他似乎越来越懈怠了。
等陶梧到了狄府,无边月正裹着斗篷提着灯笼,似乎是在等人。
“陶将军,鹏恺说,您到了,让我给您带个话,请您去理国公府把门叫开,把柳家七爷带出来。”无边月拢着斗篷,飘飘然走到陶梧面前,盈盈一笑。
“鹏恺让我除夕夜带人打上门去,把柳侍郎从家里带出来?还是抢出来?”陶梧不解道。
“鹏恺在禁苑练兵,多日没回家了,这不刚刚匆忙回来,就让我出来等您,说是他听说柳家七爷病了,听说病的有些不好,故此请您带人走一趟。”无边月也不大明白,依照狄鹏恺那个脾气,自己上门不就完了。
“那我马上过去。”陶梧倒是猜到了些。
怕是狄鹏恺自己抹不开了。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猜错了。
狄鹏恺不是自己不想去。
狄鹏恺是先去的理国公府。
他对柳茗熟的很,包括柳茗的家。
出了禁苑,他先就摸到了理国公府。
到了才想起这是除夕夜。
不想惊动人,将马远远的拴好,直接翻墙摸进了柳家七爷的书房。
柳茗此刻正在书房里搭着单薄的被子,孤零零的躺着。
丫鬟小厮一个也无。
屋子冷冰冰的,不见一点暖气儿。
狄鹏恺摸了摸脉搏和体温。
人已经有些失温了。
狄鹏恺意识到不对,也不敢动他,更不敢把身上斗篷给他留下,怕被人发现有人来过,匆匆离开理国公府,回家叫醒了无边月,让她守着门等陶梧,自己又卷了被子,去理国公府再次翻墙去。
陶梧到底还是客气,没直接砸门硬闯,命人叫开了门,客客气气的说自己来探望柳家七爷。
除夕半夜的跑别人家里来探病,怎么都是失礼了,不过柳芳不管痛快不痛快,到底也没敢翻脸,只说自己堂弟病着呢,劳大将军惦记了,不过也没什么事儿,只不过是伤寒,如今静养着,过了病气就不好了,问候他会带到,人就不必见了,毕竟大除夕夜的。
陶梧听了挑了挑眉,桃花眼笑的潋滟着波澜荡漾。
怎么他比居怀恩名声好太多了是么?
陶梧懒得跟他绕,直接说现在就带他去探望柳茗。
柳芳这才有些着急,支支吾吾的试图拖延着,陶梧火气上来,带着人硬闯了进去。
“这里是国公府,大将军这是干什么?宫里平妃娘娘——”柳芳着急的喝道。
“宫里平妃娘娘找我麻烦还少么?”陶梧脸色一冷,把柳芳下边句给吓了回去。
陶梧到柳茗书房时,柳芳也追了过来,然后本来勉强镇定的脸色,看到他派过来的下人小厮,此刻都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不敢进去,立马端不住了。
不是吩咐他们赶紧把人移走么?!
怎么回事儿?!
知道外边陶梧到了,狄鹏恺把人用被子围了抱出来,匆匆回府。
“把理国公府围了。”陶梧进柳茗的书房转了一圈儿,出来之后,一指柳芳,“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