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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沿上座着的人咳嗽的断断续续,却一直在咳。
宁宵帆察觉有人进来,如若不是让他感觉不到杀意,这会儿又是在王府,他可能已经唤出剑来架在来人的脖子上了。
脚本很轻,他以为是老二,可来人举止动作缓慢,他便知道不是。
抬眼,入眸的是果然是这个不肯告诉他姓名的“无名氏”。
她正盯着他看。
心中一沉,以苏家阴术的奇妙之处,想必自己身体的情况她已经看见了。
“出去。”他咳嗽久了,嗓子沙哑的一塌糊涂,威慑力还是足够的。
“你这是怎么回事?”郁桑压根就没把被他这句话吓到,伸手探到他额头上。
心肺被这灰色的雾气遮住看不太清,郁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旧伤。
平日看他总是脸色不佳,感觉这人阴郁沉闷,她之前还不解来着,以为他就这样,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样貌好,人看着凶,也冷冰冰的,没什么好感。
但总归对她不差。
这会儿宁宵帆没阻止她的动作,她手触碰到他的额头,彻骨的凉意直通全身,她忙把手收回。
宁宵帆沉着脸,忍着肺部的震颤,又训斥道:“出去!”
郁桑呼出口气,还是不听他话,这次伸手到他背后有序的拍拍。
“你别动气。是不是受凉了,我这就去叫人给你弄个汤脖子,怎么样?。”(汤脖子:装开水用来暖手暖脚暖身了的。)
说完看着宁宵帆。
“……不必了。”宁宵帆拿开她放在自己背上的手,“你回去歇着。”
“那……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喝喝,你——。”
门被人推开。
“王爷,药熬好了。”
管家嬷嬷一进门看见自家王妃,先是愣了下,随后就恢复了神情,来到屋里重复一遍刚刚的话:“王爷,药熬好了。”
郁桑直觉的往旁边退了一小步。
宁宵帆接过那碗药,几口喝净,几口气进出,这才感觉身子稍微温暖的点。
管家嬷嬷接过空碗就默默退出去,关上门。
郁桑还站在床尾,一动不动的看着宁宵帆,眼睛十秒左右眨一下。她试探着问了句:“需要我帮忙吗?”
宁宵帆:“不必。”
“你娶苏家小姐是因为这个伤吗?”郁桑问出自己一直好奇的事。宁宵帆取苏凤英,一方面混淆视听,稳定王上,另一方面可能是同情,可怜她的遭遇。
这两点郁桑都又想到。
如果现在宁宵帆不否定她的问题,那这原因又多了一个。
阴术说细了,查案为民除害可以,说粗了招摇撞骗坑蒙拐骗也可以,说神圣了,可以看病,说诡谲了,也用来杀人分尸。再看宁宵帆的状况,前几次她使用阴术却看不到这伤口。那些平时不被她细想的事忽地一一在脑子闪过,火系兽的皮毛毯子,层层叠加的衣服,一直都缺乏血色的脸,带着凉意的手掌……
这旧伤复发的原因一下子就清晰了。
想必是宁宵帆是受不得凉,今夜为了破那阵可能受了什么伤,这晚间温度又低,才使这伤复发。想到之前那此子七伤也是她治的,这…应该也是在她的治疗范围内。
宁宵帆只是又咳嗽了几声,神色淡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郁桑见他这态度心里有了底。
子七受伤那次,宁宵帆是主动开口要她去替人医治的,虽说在王府的医者治不了,但完全可以去外面找其他医者,她当时初来乍到,又刚从苏凤英的回忆当中拔身,一心救人没想那么多,事后觉得不对劲也没细想,现在看来,当时宁宵帆很有可能是借着子七的伤试试她的能力。
她想了想,对他说:“你这伤看着有些时日,或许我可以帮你。”
闻言宁宵帆这才拿正眼瞧她,有些不屑:“以你的能力打算怎么帮?”
“你我既然是合作关系,我也不担心你会害我,你这伤我确实不知道该怎样根治,但既然我能够看见,想必我的能力对你还是有用的,对于你这伤我就客随主便吧,日后需要我帮得上忙的尽管叫我就是。”
宁宵帆:“……”
他沉默不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郁桑把手搭在他背上又轻轻地拍起来。
其实对于一个征战沙场的人,后背是绝对的敏感的,郁桑心里清楚,他既然没有一开始就拒绝她这个举动,想必对自己的防备心还不是很重。
她猜想的没有,宁宵帆这一次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几下轻轻的抚拍后,宁宵帆的气息缓下来。
他身上的温度依然低,郁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可能是因为他没有阻止她的一些动作,竟然一时生胆,掀起了他的被子——
“你做什么!”宁宵帆紧拽住她的手腕,遏制了她动作。
“给……给你盖被子呀。”被瞪了一眼郁桑又变怂了。
“………”
死猫不怕开水烫,她硬着头皮迎着宁宵帆的瞪视把被子盖到他的肩上,将他整个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
宁宵帆眉头紧锁着看着身上的被子,说:“你出去,你不需要在这里……”
“喝热水吗?”郁桑问
“……”
郁桑去拿水壶,摸摸,有温度的。看样子是不久前备在这的,她倒一杯热水,递给宁宵帆。
“先暖暖身子吧。”
棕色瓷杯衬的郁桑的手白嫩纤细。
宁宵帆看着水杯,没有动作。
水杯离他越来越近。郁桑见他又不动又不说话觉得这人有时候真的是别扭死了,就想着要喂他喝下去。
宁宵帆被她突然的动作惊到,一抬头就见到郁桑眼睛,很清澈。
鬼使神差的他竟就着她的动作,喝下杯中有些烫口的水。
热水从嗓子里流向胃中,就好像流进了一个无底的洞,再多的水也填不满。
这杯水喂完,郁桑端来板凳坐在他床头,开口道:“等你稳定下来我就走。”
宁宵帆想要说的话到了嗓子口又咽下去,抿了抿唇。
“随你。”
说完便躺下,闭目。
郁桑给掖了掖床被,然后背对着床坐在凳子上发自己的呆。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郁桑转身,对着床上闭着眼睛的说:“怎么还不睡觉?”
宁宵帆呼吸的声音与与一个时辰之前一模一样。
“………”
宁宵帆睁开眼,被子里有了温度,但他胸口还是有些凉。他也没想到这人真的在等他睡着。
“你回去歇着。明日勘察司的事有你忙。”他的声音听着已经不那么沙哑。
“哦。”
“那你怎么还不睡?”郁桑说,“你这房子隔音不好,万一夜间又咳嗽,这醒来醒去的我睡了也是白睡。”
“……”宁宵帆无法反驳,他一直是一个人住这,这房子隔音效果怎么样他还真不清楚。
“你听故事吗?”郁桑又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宁宵帆当即就想到了子七平日里回来复述时讲这人每日都去听话本子。
“不听。”
郁桑:“……那听着歌你可以入睡吗?”
宁宵帆深呼一口气:“颇为聒噪。”
“……哦。”郁桑小小声说,“要不试试?”
“不用。”
郁桑:“…………”真是难伺候,到时候又咳嗽起来,我又要从那间房子里跑到这间房子里,唉,真麻烦。
最后郁桑还是没回去,没有唱歌,没有讲故事,她坐在椅子上发呆。这日事情多,搞得这么晚其实也有些困了,宁宵帆的呼吸声传进她的耳里,不轻不重,渐渐地她靠着床栏睡着了。
这后半夜,天气突然变凉,外面刮起了风,穿过树木,让树叶相互拍打。
宁宵帆躺在床上听着外面沙沙的响声,思绪飘得很远,眼睛就一直看着郁桑。
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雷声,没过多久,一场雨匆匆来到人间。
宁宵帆起身。外头的雨下的不算大,但是风却挺大的,把雨吹得乱作一团,击打着屋檐,嗒嗒响。
他本想把人抱回去,可外头这风雨来的不巧,他这伤口见不得凉,想想刚才这人说房间隔音不好的话,就没把人抱回去了。
自己在床上做了好一会子的心理斗争,最终还是把人抱上了床。又从橱柜里翻出另一床被子把人给团团包住。
他站在床边,看着这人的睡颜,忽然又把人抱下床,就这么摆在罗汉塌上。
做完这些他才上床睡觉,这下子总算睡着了。
外头树叶沙沙,屋檐滴水,滴滴答答。
这雨来的快走的慢,雨越下越,外头到了后来只剩下屋檐下的滴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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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郁桑嗷叫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环顾四周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睡在哪,宁宵帆已经不在屋子里。她赶紧收拾好被子,正要回到自己房间去洗漱,管家嬷嬷就带着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
郁桑只好任她们摆弄。
没有用熏香,没有梳繁杂的发型,衣服穿的是勘察司的衣服。
郁桑好几次看向管家嬷嬷,都感觉管家嬷嬷今天心情不错。她就问:“今日可是有什么欢喜的事情,您看着心情不错。”
管家嬷嬷笑着答:“前些日子王爷有件烦心事,今日像是已经没了,奴婢在王府是个老人,看着王爷长大的,王爷心里头不压事儿,奴婢心里也欢喜。”
“哦……”郁桑点头,昨夜是管家嬷嬷送的药汤,她以为管家嬷嬷是在说宁宵帆的伤找到法子医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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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桑还没吃完早饭,勘察司就派人来请她。一晚上都没存在感的子七这才出现。
她随那几位走到了怡春楼,今日的门口围了许多百姓,勘察司的人把这楼围住了不让靠近。她走进楼里,昨夜的姑娘一个没见着,楼里冷清的很,一进了后院,就看见韩谦和那欧阳穆,不由停住脚步。
韩谦笑得温文尔雅又不失军人气概,上前道:“王妃好本事,刚上任就查到线索。”
欧阳穆也不甘落后,见到郁桑就把笑容粘在脸上,客客气气的说:“下官果真没有看错王妃,王妃能来勘察司是我的福气啊。”
郁桑被这话雷的头皮屑都要掉了,连忙回道:“二位大人言过了,能为王上排忧解难才是我的福气。”
“王妃能力过人,精忠报国,实在是我大玄国之幸事。”
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郁桑刚一转身,就听见后面欧阳穆和韩谦的和音:“拜见吾王。”
郁桑看着这黄袍加身的男子,形礼道:“拜见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