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他的味蕾太过于迟钝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但是他在尝了贺薇点的手撕牛肉后,马上就明确地知道这是牛肉的味道。于是他就专注地吃着手撕牛肉。
“小牛吃牛肉。”贺薇看着吃牛肉的小牛,笑了。
“不,贺助理吃牛肉。”贺牛抬头纠正道。
“你为什么叫贺牛呢?是因为伯父伯母希望你能出人头地?”贺薇半是好奇半是诱导地问道。
贺牛的心颤了一下,咬着牛肉的牙齿放慢了动作,他终于咽下了那口牛肉。
“可能吧。”贺牛淡淡地说。
“我知道,是他家那年多了一头牛,所以叫贺牛。”贾兄说完笑了。
但贺薇没笑,贺牛也没笑。
“原来这不是笑话啊。”贾兄只好自言自语地说。
贺牛只好笑了下,贺薇也跟着笑了下。
“原来是笑话啊。”贾兄摸了摸头说道。
贺牛停止了笑,贺薇也没笑了。
“看来真不是笑话。”贾兄把手从头上拿下来,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和她都没理贾兄,他俩说着话。
“伯父伯母现在可好?”贺薇看着贺牛问道。
“好。”贺牛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两个小小的骨灰盒。
“我可以拜访拜访他们么?”贺薇试探地问道。
“抱歉。”贺牛眼前还是那两个小小的骨灰盒。
“别误会,我只是想了解了解他们在你小时候会是怎样的心情。”贺薇观察着贺牛。
“谢谢,他们不可能接受你的采访了。”贺牛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平淡地说。
“为什么?”贺薇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他们已经死了,死了。”贺牛忽然大声地说道。
“贺,抱歉。”贺薇看着忽然有些咆哮着的贺牛不由地有些慌了手脚。
“抱歉?你不就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发起‘春蕾’助学计划的真正原因么?我现在就告诉你,那是我已经死去的父母的遗愿,他们告诉我,总有一天我们要把你送到城里去读书。但他们已经死了,不知道是死在哪位衣冠锦绣公子小姐的车轮之下。”贺牛抓起衣服拉开门冲了出去。
贺薇呆在原地,红着眼,一幅委屈的样子。
贾兄怔了一下,瞪了眼贺薇,也匆匆地走了出去。
贺牛仰着头,但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滑进嘴角。贺牛伸手狠狠地抹了一把,但眼泪并没停了下来。眼泪反倒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涌着。贺牛蹲了下来,就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蹲了下来。
贺牛低低呜咽着。
贾兄来到贺牛跟前,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
贺牛并没抬头,也没站起来,还在那里低声地呜咽着。
“老弟,走吧。”贾兄的眼角也湿了起来,弯下腰轻声地说。
贺牛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贾兄叹了口气,略微擦了擦眼角,跟着向外走着。
桑塔纳内,两个男人坐在前排。
“老弟,抱歉。”贾兄从烟盒里掏出一根,递给贺牛。
“没事儿。”贺牛摆摆手,并没接烟。
贾兄把烟叼在嘴里,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说:“老弟,我也很久都没见到我的生母了。”
“哦。”贺牛淡淡地应了一声,思绪还沉浸在过去之中。
“其实,我也是农村出身。”贾兄又吸了一口烟。
“哦。”贺牛又应付了一下。
“老弟,这个世界还未好到让人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贾兄的烟头明灭着,不再说话了。他的思绪随着升起来的轻烟飞到了过去。
那是一个近乎于荒凉的地方。在那里有三间石板房,三件石板房内生活着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人。
一个男的是他,但那时他不叫贾华,他有时叫没良心的,有时叫狗日的,有时叫野种。没良心的是那个女人对他的称呼,这时往往是他挨了一顿女人的骂或者打之后,女人会把他抱在怀里咬牙切齿地叫他没良心的,然后他身上的任何一个地方都随时都有可能被她掐一把或者咬一口,接着女人便哭了起来。才开始他也会哭,但时间久了,他就不哭了。
狗日的或者野种是另外一个男人对他的叫法。每每在这个老头喝酒时,他便心惊肉跳,因为接下来便是这个叫法登场的时候了。当老头子脱口而出狗日的或者野种时,拳打脚踢便会紧跟而来。他也曾经躲过,但是被发现后迎接他的是更加猛烈的殴打。当狗日的变成狗日的贾光明时,殴打便达到了一个高潮,这时女人往往便会出现。
女人把他搂在怀里,老头子便会狠狠地登上一眼,骂一句不要脸,然后摇晃着身子睡觉去。这往往是他幼年时最为温暖的时刻。但这温暖在他差不多是四五岁的时候戛然而止,因为那女人出嫁了。
那天他是多么地想再去看看她一眼,听听她的声音,那怕是没良心的骂声。但他并不能这么做,因为他被老头锁在屋内,他只能听到送她离开时的唢呐吹打声,只能透过窗子看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甚至不敢叫一声,或者动一下,因为老头子昨天说了如果他敢乱动乱吼的话,直接卸掉狗腿。他丝毫不怀疑老头的话。但他看到女人消失在视线内时,他还是吼了起来,甚至砸烂了一切可以砸烂的东西。
虽然他的腿并没被打断,但他还是皮开肉绽地在床上躺了整整半月。
半月后另外一个男人出现在他面前。这个男人扔下一堆钱给了那个坏脾气的怪老头,他就坐上这个男人的车走了,这个中年男人告诉他他叫贾华,于是他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正式的姓名。
车窗笃笃地响了起来。
贺牛抬起头,看见贺薇站在车窗前。
她弯下腰,对他说了声抱歉,转身就走了。
贺牛看着她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小囡囡喜欢上你了。”贾兄也看着贺薇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说。
“是么?喜欢会这么简单?”贺牛摇摇头。
贾兄笑了笑,没再接话,发动了汽车。
空荡荡的大房子,贺牛小心地从那个旅行箱里捧起两个小小的骨灰盒。冰冷的陶瓷盒子沉甸甸地压在他手上。贺牛小心抱着骨灰盒,就像父母曾经抱过他那样地抱着这两个冷冰冰沉甸甸的骨灰盒。
那段黑暗的日子又浮现在眼前。
这天他正在电线杆上张贴做家教的小广告,看见艾森急匆匆地向他走来。那时他已经和艾森相识了,艾森是隔壁宿舍的。
艾森见他后,对他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室友们到处找你,辅导员就差亲自出马了。”
贺牛有些奇怪辅导员这么着急找他有什么事,自己也不是什么班级干部,也不是学生会干部。能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呢?这些艾森也不知道,他只说辅导员说看见你后,让你赶紧去找他。于是他和艾森一起回到学校。
在他见到辅导员后,辅导员直接给了他一张火车票,上面写着南都——京都。
看到这张印有京都字迹的火车票,贺牛一头雾水,疑惑地问:“老师,请问是不是要参加什么学术会议?”因为前几天辅导员找他谈过不久后,京都举行一次学术交流会,想带着他去听听。辅导员找他当然是因为他成绩始终在年纪排在前列,老师们对他评价也不错,说他努力还有天赋。
但辅导员并没直接回答,而是含糊地说:“走吧,时间比较紧。”
听着辅导员模糊的答案,贺牛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前网上流传的那个帖子,腿抖了起来。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因为他父母并没告诉他他们在京城捡垃圾,父母说他们在京城的一个工厂上班。
那时,他刚刚把父亲邮寄过来的生活费从邮局取了出来。
贺牛揣着写有父亲潦草字迹的汇款单,还有那笔钱去了学校机房。贺牛当时其实对于是否保存那张汇款单犹豫了下,后来他还是没有扔进垃圾桶。老师在上节课布置了一个让他们在知网上查找关于古代中国市场经济萌芽的相关论文。
贺牛打开电脑,点开了网站,把那些文章都找到了,然后下载下来转存到邮箱里,准备等会打印了再看。忙完后,他看了下计时器,离半小时还有十来分,觉得现在退出有些浪费,便想看会儿新闻浏览下论坛。
就在他刚刚打开论坛后,一个触目惊心的标题出现在论坛的顶部。“疑京城某少驾车撞死拾荒老人后逃之夭夭。”贺牛手指动了动,最后还是点开了那个帖子。
那帖子并没有照片,也并不长。帖子说凌晨五点多,一辆黑色宝马在高速状态下将一辆骑行在陕西路上的三轮车撞翻,致使车上两位约莫六十多岁的老人当场死亡。据悉那辆黑色宝马为京城某少的座驾,相关人士透露他们在某酒吧替某少庆生后,集体飚车比赛,在比赛的过程中将两位老人撞死。贺牛看着那帖子,怒骂了一声混蛋,然后在帖子后面又把某少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