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在八月十五,他好似很喜欢这个日子。莫痕师兄说青旼特意去京城寻了最好的绣娘为我做的嫁衣,同时还亲自书写了喜帖广发于江湖各门各派,用的是唐门的名头。“如今江湖人都知道唐门的少门主是魇教的青旼教主,虽然也有些声音令人不快,但如今江湖之中又有谁能与唐门争锋,就算有所谓的名门正派与其为难但最后也都是不了了之,雷声大雨点小。
我坐在铜镜前由着青旼请来的丫鬟为我梳妆打扮,距离婚仪还有四天的时间,如今动静这么大我却一直没有见到我心里期望见到的那个人。“陈月出……”我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心头悲凉不知自己该如何熬下去,难不成真的要同青旼成婚同他熬过一生么?我不愿也不想和自己不爱的人共度余生,那个人还是我的师父,是我曾经视如父兄的人。“你们都下去吧,我累了。这衣服有什么不妥之处你们找绣娘改一改就算了。”我转过屏风后换了一件平时常穿的半旧的月白色家常的长裙后窝在窗下的榻上抱着膝盖发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日子越近心情越是忐忑,他是准备放弃了是么。难不成当日的话都是骗人的说辞,也许是吧,他当初骗过我,我怎么能忘了呢。
正想着我听见身后有微弱的动静回身将书扔了过去,那人将书挡住站到我的面前,“怎么,真的连故人都不想见了么?”我猛的抬起头看着他,从未慌张害怕的自己竟然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和担忧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控制不住的扑进他的怀里放声痛哭。“我……我以为你不会来了,以为你不要我了就这么放弃了。”陈月出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怕什么,我这不是来了么?你看你现在哭的和一个小孩子一样,也不怕被人看见让人笑话你呢。”破涕为笑的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用他的袖子擦干脸上的泪珠子。哭的够了抬起头瓮声瓮气的道:“怎么办,我现在好乱,根本没有任何头绪。”陈月出倒是一副好不担忧的模样倒显得我自乱阵脚了。
“你看过司谕和舒窈了么?”我点点头,“司谕被他灌了药如今和废人一般,舒窈虽未对他施加手段,但是那孩子他性格执拗自从被关起来以后便一直水米不进,我怕他出什么意外,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陈月出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安慰着我:“你放心,有我在就不必怕了,我会让人救他们两个出去。你放心,唐鹤晴既然敢下毒我自然也能解毒,天下毒物又有谁能比得过唐门呢。我已经派人去救他们了,现在你只需和我一同离开就是了。我带你离开这里,你可愿意同我一起走。”我起身欲同他翻窗离开,却在落地的一瞬间看到了站在廊下望着我们二人似笑非笑的模样,我见他这幅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他已经是在暴怒的边缘徘徊,我连忙拽了拽陈月出将他藏在了我的身后。
“怎么,钺弟刚来就要走么?今日来见皎皎可是前来道贺的么?”陈月出看着青旼也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拱了拱手道:“内子在兄长府上叨扰数日小弟心中着实感激,徐州之事已然办妥今日是特意来接内子回去。”青旼眯起眼睛看了看陈月出又笑着看向我:“钺弟说了什么我这个做兄长的没听懂。”“哦?兄长没听清楚那我再说一遍就是了,我今日来接我的内子回……”还未说完青旼已经一掌打了过来,陈月出倒是反应机敏将我推开同他动起手来。
他们虽是兄弟但武功路数并不相同,陈月出的招式身法皆为正派之风不似青旼剑走偏锋透着隐隐地邪气。我有心阻止却被紧随其后而来的莫痕和空流挡住,莫痕怕我乱了局面点住了我的穴道。“从前你打不过我,如今更是。你输了,无论是唐门还是皎皎,你都输了。”我眼看着陈月出不敌青旼受伤倒地一口血从喉中吐了出来染红了他胸前的衣料。“空流,你将他带下去严加看管。”空流点了陈月出的穴道后将他拖了下去,我因着被点了穴道动不得说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空流带走。“你放心,再怎么说他也是我的亲兄弟我自然不会为难他,等你我成婚之后我自然会放了他,不会伤了他的性命只是给他吃些苦头长些教训。”因着他未让莫痕解开我的穴道我只能沉默的望着他眼里除了哀求再无其他。
“放心,只要这几日你安安稳稳的我自然不会为难所有人。”
“明日便是你的大喜之日,可我却看不出你的欢喜。”因着怕我这边生出变故青旼那只狐狸竟然让莫痕守在我的房门前,还放出了话来若是我有什么闪失他便要司谕的一只眼睛,我听了这话心口泛着酸涩只能每日沉默不语不吃不喝的躺在床上每日看着窗帘上的流苏发呆。“你这几天不吃不喝的人也憔悴了许多,明日你若是这幅模样出去可不好。起来喝点米粥,我还特意下山去给你买了你最爱的栗子糕回来,起来吃点好不好。“莫痕看着我依旧是一副不吃不喝行尸走肉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这样子,就算想筹谋什么没有什么用了。”
我转了个身不再看他,莫痕讨了个无趣放下托盘准备离开想要留下一片安静给我,“他……们怎么样了?”因着许久没有说话声音沙哑干涩,但这是我几日以来说的第一句话莫痕也是颇为惊喜连忙回话道:“司谕已经喂了解药如今虽然解了毒但还是体虚正在调养恢复,舒窈也比往日多了些精神。”“那……他呢?”莫痕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琢磨片刻后还是照实说了:“他同你一样不吃不喝,本就受了重伤再加上体力不支这几日有了发热的迹象,已经让景岳去照顾他了。他那边没有性命之忧你也不必挂怀,只需照顾好自己就是了。”莫痕话音落了见我并没有什么要问的后只叹了口气将托盘放在桌上自行离去。
躺在床上我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于事无补,我看着桌上的粥和栗子糕着实没有胃口心里窝了一股子火将那些吃食随手掀翻在地。我绝不可能委身于他,也绝不可能爱上他。如今的青旼只能用丧心病狂四个字形容,曾经丰神俊朗温润如玉的师父如今在我心里早已面目全非再难看到曾经的分毫影像。师父?曾经的师父今日的仇敌,我们之间的距离已是山长水远再难回到过去。“真是累啊。”我轻叹一声颇为无力的撑着桌子看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心里突然涌上一种念头,一种遏制不住甚至很是疯狂的念头。“那就一起下地狱吧。”我蹲下身子握着一块最大的瓷片用力地捏在掌心感受着瓷片的尖锐棱角划破我掌心,我听着血滴滴落在地发出的声音脸上笑意更深,还是不够疼啊。
八月十五,宜安葬,忌婚嫁。
为我梳头的喜婆都说今天的日子不好不适合婚嫁,可我只是淡淡一笑,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不管那一日都是不合时宜都是错的。我只低着头看着包扎严实的掌心,一身的大红却被着白色碍住了眼。“夫人……”丫鬟见我拆去手上的包扎露出那道还未结痂的伤口愣了一下。“就这样,我觉得很好。”说话间我已起身换上了那件青旼为了大婚而做的金线绣祥纹的喜服,“好看么?”我笑了笑问那个替我换衣服的丫鬟,小丫鬟低着一张脸不敢抬头看我,嘴里嗫嚅着点头道:“好……好看。”我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禁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袖口的金线花纹,果真是金线绣的,如同人心一般冰凉。“夫人,吉时将到该出去了。”“知道了。”我将最后一只耳坠子戴上后接过喜婆递过来的团扇挡在脸前被喜婆丫鬟们簇拥着出了房门。
清宣殿内外都是来客,我大概扫视了一圈,蓬莱掌门、浩然山庄庄主、正气阁阁主……江湖之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的当家人基本都到了,因着唐门与朝廷的关系,汝南王府也派了一名长史前来,还有当朝太子也派了一名詹士前来道贺。果然,这一次青旼是下了血本。不过唐门在江湖朝廷之中都是有权有地位的大帮派自然了也是要讲究些排面。
“听闻这位教主夫人可是教主门下唯一的女弟子,啧啧,弟子嫁给师父,真是败坏了名声。”“名声?唐门的少门主是魇教的教主,你说还有什么是不能有的。”内力深厚之人五感自然要比常人好上许多,自然我也能听见一些声音,但我却选择了充耳不闻,本就是一场骗局骗了许多人和欺瞒了许多事情,可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是木已成舟,可那毕竟是木舟遇到些风浪大火再坚挺也会消失殆尽。“他们说什么你不必在意。”我看着今日一身大红喜服的青旼一如当年一般俊逸只不过眼角眉梢却多了几分年岁渐长的沧桑细纹,我只抬起头看着他的模样脑海之中却是另一个人。“他……们呢?我必须要看见他们。”“好说,已经让空流和景岳去请他们过来观礼了。”果然还是这般贴心细致,为我想好了所有的事情。
“一拜天地。”青旼的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而我只一副淡淡的神情冷漠的同他一起行礼,待到礼成时我看见空流推着轮椅站在人群之中,司谕如今解了毒但身体虚弱只能依靠轮椅行动,舒窈怀里依旧抱着青霜剑站在人群之中看向我这边,我只向他点点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的目光与陈月出目光相触,却只能低下头不敢再看看他,心里除了对他的愧疚再无其他。“你心里总归是有许多不愿意,但如今你是我的夫人,无论外界如何诋毁你污蔑你我总是最相信你的。你放心,他们说的是他们说的,你是你,与他们不同。”若换做是别人今时今日对我说这番话我自然会感激涕零,也许我曾经心中盼望的良人便是这般模样。但可惜命运弄人,我心中的良人却不是他,我只能隔着人群远远的看着他,看着他被人挟制只能用悲戚愤恨的目光望着青旼,转过头看向我时眼里却是安慰无奈。我同他,只能站在这大殿之上遥遥相望,为了他的性命,为了我所在乎之人的性命,我能做的只有‘妥协’二字。
“夫妻对拜。”我尚未回过神来被这声音唤回了神思一脸茫然的看着我对面的那个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夫妻了么?若是我不愿意呢。”我这话虽轻却也传入了众人和他的耳中,青旼脸色一变看着我目光里满是琢磨不透,而后是蒙上了一层惶恐不安。“皎皎,你在说什么。别闹了,有什么话礼成之后再说好么?”我看着他笑了笑将挡在脸前的团扇放下一脸笑意的望着他。“皎皎,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呢?不过就是同师父您说几句真心话就是了。”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团扇浅笑软语,“我一直觉得师父待我好是因为你是那个带我回来、给我家的人,我将你放在心里如父如兄一般尊重敬爱,这些感情我一直以为可以保持一辈子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可惜啊,是我想的太多了。”话已至此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到了极致,但因着大殿之内还有其他的宾客在场他不好发作˙只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不要说了。”
“不说?师父,你堵得住一个人的嘴,堵得住一百个人的嘴,但是这江湖多少人,你又能堵得住多少悠悠之口。”我伸手拔下一根金钗握在手中抵在自己的脖颈上,“我自知武功不如你,心机不如你,狠毒不如你,即便我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但我依旧没有学明白你教给我的东西,但我会了一样,你当初说过魇教弟子宁可玉碎不可瓦全。这句话我一直当作金科玉律放在心上。如今总算是用上了这句话,今日我回敬给您。”
活着已是罪孽,既然如此倒不如自我了结留下个清净。我只看向陈月出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我没有哭只是想要用自己的方式解脱。如此,便是我最好的结局了吧。
“不要,阿婼。”不知何时陈月出的穴道已经解开但已经迟了,那只金钗已经插入了我的咽喉,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涌了出来,原来我的血也是这般的滚烫。我还一直天真的以为我的血是冷的,是没有温度毫无感情的冰凉。原来也是热的。
“皎皎,你若是死了,我便让所有人替你陪葬。”陈月出还是晚了一步,我被青旼揽在怀里,强撑着一口气看着他咧了咧嘴,“你……会么?”“我会,我会!你不许死,你不许死,快找大夫。”我伸出手努力的想要握住陈月出迟来的一双手,笑了笑道:“他们……与我何干呢?”“陈……陈月出……”我无力的伸出手向着他的方向,看着他勉强的露出个微笑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可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的力气,陈月出跪在我的身边握紧我沾满了自己热血的手,只不过这双手已经慢慢变凉,即便陈月出一直握着放在他的胸口想要温暖我冰凉的指尖却也无济于事。我看着他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我在,我在,你别说话省些力气。我带你找大夫去。”“来……来不及了,为了我……好……好活……着……”
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愿望,也是我对他此生最后的期许。我看不到他的将来,但我庆幸我曾参与过他的过去和现在。那个我爱的人,我希望你能在没有我的以后里好好地活下去,没有仇恨的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