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每个施粥点前，都排着只见头、不见尾的长队。人们，无数的人们，等着、盼着，像期待一线生命的希望，咬紧牙冠，等着轮到自己的那一点点食物。长队犹如一条奄奄一息的巨龙，半天不见动一动。不时有人栽倒在地，被后面的人拉在一边；没有惊呼，没有救助，没有哭泣，因为这样的情景随时都可能看到，而且谁都不能保证，下一个倒下的是不是自己；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僵死的队伍才稍微朝前挪动一下，算是前进了一步。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令人窒息的恶臭，谁都知道，那是众多的尸体腐烂了！

有人终于领到了，两手紧紧地捧住碗，在无数双钩子般目光的注视下，疾步朝外面跑去，也许是给衰老的父母，也许是给孱弱的妻儿；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东西实在少得可怜，他自己都不够塞牙缝，更别说给家里人了！

这时跑过一队士兵，连推带赶，大声呵斥：“滚！滚！都滚开！”

人群顷刻骚动起来：“什么？才半上午就发完了？”

“老天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世道，这是啥世道啊！”

“干脆跟他们拼了！”不知谁蹦出这么一句话，犹如点着了一堆干柴，瞬间腾起那么高的怒火。

“拼了！拼了！拼了！”无数人应和着。人群像山洪一样，朝前面压过来！

“反了！反了！”士兵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呐喊声，敲击声，哀号声、欢乎声混成一团，直冲云霄……可是，谁都没注意，这时，一名黑脸都尉正带着数千骑兵包抄过来，都尉突然高喊道：“一个都不要放走，就地——”

霎时间，战马嘶鸣，寒光闪闪，血流成河……侥幸逃出的人们忽然感到异常寒冷，他们抬头看看天，啊！太阳居然成了黑的！于是，他们再也不敢去施粥点了，而是四散奔逃，边逃边睁大失神的眼睛，细细地寻觅任何可以吞下去的东西。

这时，临近皇宫的一个施粥点里，负责发放的猴腮小吏和监领的胖使者正在分粮，他们两眼放光，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贪婪神色；是啊，谁不知道，现在的粮食赛过黄金！如今，长安城的居民休想在市场上买到粮食了，他们要想活命，就得花比从前多十倍、甚至百倍的价钱，才能在黑市上买到赖以果腹的东西。所以，那些穷人家、或是花光了所有钱财的人家，也只好加入到灾民的大军里来了；而在这个过程中，猴腮小吏和胖使者很快便成了家累千金的巨富！

“死人这么多，万一露了怎么办？”猴腮停下来问。

“怎么办？‘法不责众。’全天下都这样，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要知道，我们是在京城啊！……如果皇帝知道了，非活剥了我们不可！”

胖使者沉思半晌，说：“嗯，多少有些道理。既然这样，只有打点打点了。”

“打点谁？”

“王寻！”

“管用吗？”

“这还用问！你莫非不知道他是皇帝眼前的红人？而且最近因为买粮，立下了大功，还被皇帝赐爵附城呢，——你说，他能不管用？”

“管用，管用，当然管用！”猴腮连声说。

日头一点点西斜，终于消失在血红的晚霞里；凉风习习，热气消散，古老的长安城开始焕发出些许活力。随着暮色的降临，看吧，那些为数众多的列侯之家，仆役穿梭，张灯结彩，吃不完的山珍海味，品不尽的千年佳酿，赏不够的轻歌曼舞；钟鼓齐鸣，欢声雷动，美女如云，恍若仙境！而那些广大的黑沉沉的地方，便是贫苦百姓的栖身之所，他们哀号，他们祈祷，他们悲愤……是啊，天灾仿佛只属于穷人，对于达官显贵，他们的生活除了奢华，还是奢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