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突变 10
作者:0润如酥0      更新:2019-09-02 08:00      字数:4990

神坛是白色的圆锥形建筑,足有两人多高,锥体上面布满了各种奇怪的咒文,密密麻麻没有一处留白。神坛背后的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壁画,画着一个纤细的短发女人,眼神坚毅,迎风而立。女人的右手握着一把细长的银剑,高高举过头顶。背后是东升的太阳,晨曦照亮女人身上五彩斑斓的战衣,在女人左侧的肩头停着一只金色的大鸟,大鸟两只眼睛的位置分别铸了块突出的石头台面,也许是想通过放置烛台以此来比喻金色大鸟拥有烈火一般的眼睛。

匡寻从神坛的尖顶跃至壁画一侧的石头台面上,拾起上头摆放的雕花烛台后就兀自坐了下来。

“好快的刀。”

嘴上似乎是在称赞,整个人却闲散得很,单腿屈膝,一手托着烛台,另一只手好玩似的把插在上面的五支长蜡烛一支支拔下来。白色的蜡烛带着火光从半空中坠落,火光熄灭的同时蜡烛也摔成了几截。

廉奇凝视着散落在地面上的蜡烛,喃喃:“快有什么用,再快也快不过风。”

这当下,被自己挟持住的施元佑忽然剧烈抖动起来,嘴里也开始不断喃喃自语。

廉奇皱眉,这废物,难不成刚吓出一泡尿现在还得再加上一坨屎不成?

他厌恶地一掌推开他:“唧唧歪歪说什么呢你!特么给老子尽早滚蛋,杀你这种废物只会脏了老子的刀。”

施元佑被推了个踉跄,尿□□的羞耻感却早已一扫而空,他颤巍巍举起左手,一双小眼睛激动地放光:“手串!手串松了!”

王弋的脸色大变,眼神闪烁地看向狂喜的施元佑,后又落在站在自己一步之遥的阿茶身上。

阿茶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视线,和施元佑解释:“我之前说过这手串上的咒术有咒引,原来他的血就是咒引。刚才他的手一伤,我就知道了,所以让匡寻取了他的血抹到手串上去,然后再解咒就容易多了。”

“也怪不得你这么着急想杀了他,用血做咒引虽然效果厉害,但只要血主一死,咒术就等于破了一半,那时我再来解咒其实就不难了。”

“下咒?”廉奇听得惊讶,一时间竟连自己的立场都忘了,直在心里叫骂‘守护者’不愧为下三滥的组织,连这种邪魔歪道的玩意儿都拿来用,他朝王弋龇牙咧嘴,“不过算你这老头有眼光,看出了老子会赢,所以才狗急跳墙想赶在老子杀死你之前先杀了胖子是不是?”

王弋愣愣地杵在一旁,没接话。倒是坐在高台上的匡寻笑出了声说:“想多了,兄弟。你把人家整一个神庙都给端了,以你了解的‘守护者’做派,你觉得上头的人能不找他‘谈谈’?”

廉奇闻言又瞥了眼默不作声地王弋。倒也是,就剩他这么一根独苗,估计谈着谈着他就成了内奸叛徒了。

知道自己横竖是活不成了,所以他才着急。

阿茶招手:“我帮你把镯子取下来。”

施元佑三步并作两步,喜得说话都磕磕绊绊:“那,那我,不会死了?”

“嗯,除非再有什么其他的天灾人祸……总之暂时是不会死了。”

廉奇很不爽,手里的长刀咣的敲了声地面,冲匡寻嚷道:“咱俩的事情还没完呐,赶紧给老子下来,别停在上面装鸟!”

匡寻的声音隐隐含着笑:“哎,你这人不太讨人厌,我有些不想杀你,要不你跑吧,我权当没看见。”

“跑个屁!”廉奇被他气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老子要拿你的命祭奠我那帮兄弟!”妈的,手无寸铁还这么嚣张!

王弋呆立着没动,他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彻骨的寒风。铁锹重重铲进土里,铲起泥沙,一铲又一铲,渐渐把躺在土坑里的纪杉掩埋,天色漆黑,沙土飞扬。纪杉的脸在风沙中变得灰黑又模糊,看起来就像是有一个深深的洞,裂开的嘴巴是沙漏,扭曲的五官随着消失在沙漏里的流沙一同陷落。她变得陌生,变得认不出来,只一双眼睛还是熟悉的,沉默又明亮,透过飞溅的沙砾直直地朝自己望过来。

耳边是施元佑的催促声,带着某种刺耳的尖锐。

小弋哥,铁锹得处理掉,是我从那猎户家里偷来的,不能让人发现了。

还有这刀,一起埋了吧。

赶紧走吧,小弋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别再回来了。

……

他又想起自己徘徊在风拦山周围数日,始终下不了决心远走,终于在某个夜里折返,推开覆盖的落叶,挖开土丘,抱起纪杉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痛哭。他从纪杉的手上取下那枚手串,红玛瑙的质地,晶莹透亮,此刻沾满了暗红的血迹。

他抱着纪杉的尸体跪倒在地,一遍遍地问。

我是疯子,你现在一定很讨厌我,对不对?

我恨我对吗,小杉树,你恨我吧?

寒风呼啸,穿梭在山林之间,风拦山的风拦住了他,将他困在那个山头,困在他杀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那个晚上。

施元佑已经走到阿茶面前,急切地伸出左手,手腕上的玛瑙珠串红得像血,大部分的珠子已经从他的皮肉上脱离。王弋死死盯着那只手,他看见阿茶低下头,细白的手臂从红色薄纱里探出,手掌轻轻覆到那手串上。

王弋慢慢蹲下,被匡寻丢掉的银色弯刀就在眼前,他一把握住:“不行,不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还剩最后一颗粘连的珠子,阿茶正准备解开,却看见面前的施元佑猛地跳开,慌不择路地朝后逃窜,她疑惑地回头,听见头顶上传来匡寻略显浮夸的一声“啊—呀—”,紧跟着一股冰凉的感觉就抵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她小心地移动下颌,瞥向半空中的匡寻:“你‘啊呀’什么?我雇你是让你来看戏的吗?”

“我尊敬的阿茶大人。”匡寻荡着那条垂在石台下方的腿,一脸无辜:“你给出的价钱不足以让我努力奋斗哎。”

廉奇嗤笑:“不愧是‘守护者’,什么卑鄙手段都使得出来,先是下咒,现在又是下咒不成改杀人了。”

“不过也好。”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抬头朝匡寻扬了扬手里的刀,“风牙,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你现在就下来救你的雇主,但我和你保证我肯定会在背后偷袭;要不你就干脆弄死这个耍贱招的杂种,但只要他一死,我立刻就杀死你的雇主。”

匡寻说:“你看,不好选择呢。”

阿茶瞪他:“所以救我很难?”

嘿,还学会瞪人了。“也不是,其实很容易,只是那酬金毕竟才三成……”

廉奇的火又被勾起来了,再次把长刀的刀柄往地上重重一敲,吼道:“特么你要是觉得太容易,少废话,现在就给老子下来啊!”

匡寻把拔光了蜡烛,光溜溜的烛台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这不是价格还没谈妥吗?”

“谈什么谈,真以为我是在和你们玩呐?!”王弋怒道,挟着阿茶慢慢后退,直退到门前的半扇屏风前:“我现在就杀了她,只要我弄死了她,就没人能再给施元佑那杂种解咒了。”

“王主管,就算你杀了她,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其他的灵媒了?难道你还能杀尽全天下的灵媒不成?”

王弋森冷地看过去,说话的是站在墙角的一个蓝袍男人,很年轻,模样非常的俊秀,身边瑟缩着一个同样穿着蓝袍的年轻女人。两人王弋都很熟悉,尤其是这个男人。

大祭司的新宠。

王弋冷笑了一下,手上的刀握得更紧了些。

“许少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想干什么,无非是觉得站在她这头能活命,对吧?大祭司不在这儿,你少拿那套心机来对付我,没用!”

许少白的目光淡淡扫过来:“您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如果您真的不在乎,就不会几次三番让信使去打听他的消息,也不会在醉酒之后冲口说您很矛盾。毕竟是真心相处过的好友,有时候伤他其实也等于是在伤您自己。”

躲在桌角的施元佑一点一点站起身。

王弋沉默片刻,说:“既然说到‘好友’,那许公子可知道你的好友现在又身在何处呢?”

“主管说笑了,我许少白哪来的什么好友。”

“没有?那……那个被大祭司的护卫捅成蜂窝的女孩子呢?”

许少白脸色如常,整个人沉静得像一汪湖水:“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又有什么好说的,死者为大这个道理你总是懂的吧。”

“懂,我当然懂。”王弋冷笑,“但如果她没死呢。”

许少白抬眼:“王弋,你可是和大祭司说过人你已经处理掉了。”

王弋哼了哼:“我是说过人已经处理掉了,可我没说过‘死人’已经处理掉了吧。”

“你玩文字游戏?”

“你还不是一样?你在那丫头面前说过真话吗?你让她以为你是为了救她所以才主动跟了大祭司,实际上呢?”他极度不屑地啧啧道,“我当时就在马车外头,虽然听不清你们具体说的是什么,可我也不是傻子。大祭司从头到尾就没逼过你,是你,是你自己不愿意早些出来,你是故意捱到那丫头不行了才假惺惺的再出来做好人,其实想让她死的人是你!”

王弋狠狠啐了口:“什么‘好友’啊,都他妈是虚情假意的玩意儿。”

“你是说她没死?”

“没死啊,惊讶吧,我也很惊讶。我当时是打算给大祭司买好酒回来再寻个地方把她给埋了的,夜黑风大又下着雪,哪有人会来这荒郊野外。但是当我经过她身边时,她居然动了。坦白说,我当时确实是吓得不清,不过,人嘛,总有好奇心,我后来还是大着胆子把她挖出来了。你猜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见许少白不问,王弋就自顾自说下去:“她说啊……”

把许少白还给我!

许少白的目光蓦的颤了颤。

“可怜是真可怜,傻也是真傻。她拿人家当朋友,还为了朋友去拼命,可人家拿她当什么呢?还不是说背弃就背弃?”他恶狠狠瞪了眼施元佑,说:“我看她是没吃够苦头,脑子还不够清醒,当然,你也不必紧张,我没有抖出你的事情来。我只是告诉她说……”

姑娘,想救人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只要你筹够一百四方金,我也许就能想办法帮你上下打点关系。

没钱?没钱不要紧,你知道鸾凤院吗,对,就是闸关镇最大的那家妓院。你去找他们院里的头牌——姜岫,那个人,从前是个飞贼,你去求他让他教你。闸关镇上来来往往的商贩那么多,又没有设立官府,灰色地带嘛,你随随便便偷几个人,只要别被人逮到,没人会追究的。

你放心,只要筹到钱,我肯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

许少白的声音冷了好几度:“筹够钱,你就有办法让我出去?”

王弋笑了:“没有啊。我只说我会‘想办法’,没说一定能救你出去啊。我当时想,也许她还是熬不过这大雪,等我回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就算她真能活下来,姜岫收不收也难说,即便姜岫收了她,她去偷人家钱,没准儿很快也就会被人捉住打死……然而,我没想到的是,等我买完酒回来,她就已经不见了。”

他挑衅似的,斜眼看着许少白说:“更没想到,她还就真的做了贼,三天两头混在街头摸商贩的钱袋。闸关镇上每个人的底细我都清楚,那个姜岫从前也确实是数一数二的飞贼。可就算他再厉害,粗粗学个几日又能学出个什么名堂呢?反正我是经常听说有乞丐被旅人打个半死的事情,呵……我见过她,不管她扮成什么模样我都认得出来,但我从不点破啊,我乐得……”

许少白打断他:“如果她真的筹够一百四方金找你来要人呢?你要怎么圆这个谎?”

“我可没打算圆谎,如果她真的拿着钱来找我,那我就告诉她——‘姑娘’,你所以为的友情根本不存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那遇上这么大的堑,得长多大的智慧呢?怎么样,我这算不算一桩功德?哈哈哈!”

赵锵锵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呢?

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别说在这种以草药为主流的时代,就算在外科手术尤为先进的原来世界都不一定能救得回来?

“你说,要是她知道自己不顾一切要救的人其实恰恰就是那个想方设法要弄死自己的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是笑自己傻,还是恨你隐藏得深呢?”

眼眶酸涩地发涨,许少白努力抑制胸口如同潮汐般不断涌现的疼痛:“王弋,你疯了吧,对于一个将死的女人编出这样的谎言来。”

廉奇听得目瞪口呆:“这‘守护者’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疯啊。”

疯?你们才疯!王弋咆哮:“你一个下贱的蓝袍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们谁都没有资格来定义我!”言毕大喝一声,右手紧握刀柄,眼看着就要下狠手往阿茶脖子上划。与此同时,站在王弋身侧的廉奇也回过神冲着匡寻大吼:“来啊!”

电光火石间,王弋身后的屏风突然倒了,咣当砸向他的后背,他的手不由一松,下一刻,有个人影飞快地窜过来,猛地扑倒在他的身上,王弋慌忙伸手去挡,但来人的冲劲带着狠厉,劲头异常迅猛,还未等他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撞倒在了地上。

一旁廉奇见阿茶挣脱,立刻提刀就砍,却见眼前金光一闪,疾风扑面,脑门上登时感到一阵冰凉。他奇怪的朝仍坐在高高石板上的匡寻看过去,眼睛却被额头不断流下来的血模糊了视线,石板上的人影一动未动,甚至连坐的姿势都没有挪动分毫。

廉奇缓缓倒下,他哀怨地想,还真是像长了牙的疾风呢。

不过,真特么的见鬼,他到底是哪来的武器?

还有那个从屏风后面突然窜出来的,又特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