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再度启程,经过石庙之后就是下坡路了。
俗话说上坡容易下坡难,我在初中之前接触到这句话,总觉得这句话说错了,明明是上坡的时候吃力,下坡的时候反倒轻松不少,可以健步如飞。
关键在于那个时候的我其实并没有爬过山,我记得我第一次爬山是在14岁,那时候爬山不是为了锻炼身体或者修身养性,而是去山上扫墓,扫我爷爷奶奶的墓。
我前些时候也说过,我和我爷爷奶奶并不相熟,但本着传统道德,扫墓还是必须要有的。
清明时节我和父亲登上山顶,爷爷奶奶的墓是一列紧密排在一起的家族墓,占了好大一块山头,每一块墓碑上都印着先祖的姓名。我记得当时我弯身看了一眼墓碑,因为是家族墓,姓氏都是相同的,但非常遗憾,我并没有记住那个姓氏,正如我没有记住过爷爷的面貌。
站在家族墓的高处往远处望去,可以看到另几处高山,山上尽是白白的墓碑,反倒显得郁郁葱葱的绿色少了许多。视角再往下,突然发现村子里的建筑多数也是灰白色,粗略一看还以为又是一排坟墓。
我当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等到我上了高中,反而对自己当初的感情有所理解。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会不会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为什么我失去了爷爷奶奶后却丝毫无动于衷呢?这一点要是搁在网上,早就有一批人拍着键盘怒斥道“你这不孝子!”“狼心狗肺的家伙!”……
他们恨不得让你遵守三从四德二十四孝,看起来想把你塑造成一个完美的人,但很显然不是。他们只是喜欢挑毛病,比起完美的人,他们更喜欢不完美的人,而且越不完美、露出的马脚越多,他们就越高兴,就差举城狂欢了。
一个人很难对另一个人的经历感同身受,你无法对一个形同陌路的亲人落泪,那叫演员。最可怕的,在别人的眼里,似乎另有一套不必和你商量的标准规章,只要你不符合他们心里订好的标准,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痛批怒斥,不讲道理。
说远了,咦,我明明在说爬山的问题,为什么会扯到网络上呢?真是奇怪哦!
那么说回爬山,下坡路好走但难以控制速度,上坡路难走但一步一台阶坚定无疑,这就是上坡容易下坡难的意思。
相信白粥他们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吃这个亏。
到了下坡路段,几个原本就压不住性子的同学更加肆意了,他们从班级的后面一路跑上来,走的是队伍边上的行车道,穿插在队伍中央的老师立刻怒喝了几句,这几名同学才乖乖地钻进队伍里面去。
然而有几名同学跑得太前面了,一时间回头找不到自己班级的队伍了,这时候又有一辆车从山上驶下来,喇叭摁得震天响。
徐顺见此情况,来不及多想,伸手把那名乱跑的同学拽进了自己班的队伍里。他的动作惊动了一路上都在发呆出神的白粥,他猛地退了几步,脚底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他只听到陆迁源急促的喊声:“倩倩!”
白粥一转身,就看到佟倩倩缓缓地倒下去。
因为他急退的时候踩到了佟倩倩的鞋子,随着白粥的后退,佟倩倩下意识也要退,但因为鞋子被踩住了,她的身子不可避免地往后仰倒。
但她仰倒的方向不是靠着陆迁源,她知道自己身后有人,退的时候刻意往边上挪了一些,但这下失去了身子的平衡,她相当于摔在了行车道边上。而顺着山坡下来的车子,还在疯狂地敲着喇叭。
“佟倩倩!”白粥惊呼一声,就要伸手去抓她,可惜他没能抓到她的手。
佟倩倩倒在行车道边上,她扭头也看到驶来的车子,眼睛里充满着惊慌。陆迁源赶紧去拉她,可她的腿使不出力气,也站不起来。白粥也过去帮忙,但车子这时候已经来到了面前。
最后的结果还算有惊无险,司机飞快地打转方向盘,硬是在狭窄的山路上扭了一个弯,避开了佟倩倩又在撞上另一侧山壁前灵活地再次拐弯,回到了正轨之上,慢慢地驶远。
“牛逼!”徐顺对着司机竖起了大拇指,为他的车技点赞。
“前面那个班!干什么呢!很危险的!”后面跟着队伍的老师几乎是嘶吼起来,这种安全问题根本开不得一丝玩笑。
“对不起!对不起!”陆迁源不停道歉,白粥也慢慢把佟倩倩扶起来,重新回到队伍里。
“谢谢。”佟倩倩说。
“对不起。”白粥说。
“你说啥对不起?”徐顺用手肘捅了下他,“要说也是我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嗯?你们在说什么?道歉大会吗?那我也对不起了!”陆迁源回到队伍里凑进来说。
“没你的份儿!你又没做错事!”徐顺白了他一眼,什么热闹都要凑。
“嘿!你这话说的,没做错事就不能道歉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陆迁源的脾气也上来了。
“噗哧”,佟倩倩还没从惊恐之中缓过神来,硬是被他们给逗笑了:“你们……真的好奇怪哦!”
“你没事吧?”白粥关切地问。
佟倩倩低下头,“嗯”了一声,然后轻声道:“对不起。”
“啊,怎么你也跟着玩起来了?难道这真的是道歉大会,看谁说的对不起最多谁就赢吗?那我赢定了!”陆迁源说。
“你自己玩吧,才没空理你。”徐顺转过身去,让刚才被他抓过来的男生找自己的班级队伍回去。
白粥也转过身去,心里却有几分懊悔。刚才佟倩倩倒下的时候,他的心里居然有几分迟疑,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他怎么会迟疑呢?那是他喜欢的人啊!他难道不是该拼了命去保护她吗?难道就因为她对自己的态度模糊不定,所以连自己对她的感情也跟着动摇了吗?
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佟姐说过的话:“如果你喜欢她,就做你该做的事,跟她喜不喜欢你没关系。”
他开始有些相信这句话了。
接下来的路程一路上相安无事,他们四个人也只是偶尔对路边的景色发表几句看法,交流得不是很多,也有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有些累了。
回到校园的时候,从校门口到终点台有一段距离,前面的同学都开始冲刺了起来,象征对自由和解放的渴望。于是带动着更多原本精疲力竭的人共同狂奔起来。
陆迁源和徐顺也不例外,两个人甚至开始竞争谁跑得最快。白粥本来也打算跑上去的,可看到身后的佟倩倩气喘吁吁,脚步有些虚浮。
“你还好吗?”白粥问。
“这……这是来自班长对班上同学的一般关心吗?”即使累得气都喘不匀,佟倩倩还要说一些特别莫名其妙的话来。
“不,不,算是吧……”
“那你不用管我了,你自己跑吧,我待会就能赶上来。”佟倩倩用手扶着腰侧,她看起来连站稳身子都有些吃力了。
“如果是出于我个人对你的关心呢?”白粥又问。
佟倩倩一怔,她仰起头,看到的是白粥坚定的目光。印象里,白粥不像是会说这种话的人,以他的性格,说不定说一句“哦,哦,好的,那你要赶上来啊”,然后就跑走了。
我们把这种行为称作是“直男”。殊不知有些时候的“直男”是刻意的,它一半是出自于无奈,一半是出自于无能。白粥在两者之间。
“那我勉强让你拉着手腕吧。”佟倩倩抿了抿嘴,伸出一只柔软的胳膊。
“这样好吗?”白粥说。
“没事,老师都在校门口清点人数呢,没人看到的。”
白粥点点头,伸出手用食指和拇指部分的虎口环住了佟倩倩的手腕,没有握紧,留有很大的空隙。他“牵”着佟倩倩一路小跑起来,跑向了终点台,陆迁源和徐顺已经累垮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台上看天空,倒是没有看到他们。
到了终点台前,白粥感受到佟倩倩有挣脱的动作,他很快就放开了手。
这时候陆迁源从台上坐起来,目光从他们两人的身上一扫而过,兴冲冲地问:“怎么样?班长你可要作证,刚才是我跑赢了吧?”
“屁!”徐顺一个翻身起来,“明明是我先到的!”
“是我先摸到的签到台!”
“谁规定要摸签到台的?你怎么不说第一个签名的算第一个到?”
于是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落到了签到台上的黑色记号笔上,这是步行者活动的最后一环,抵达终点的人要在活动横幅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陆迁源和徐顺同时趴在地上写名字,又把佟倩倩和白粥放置在了一边。白粥拿过签到台上的两支笔,递给了佟倩倩一支,佟倩倩摇摇头没有接过去。
“我现在……呼……蹲不下来,你帮我签吧。”
“签名这种事,没办法代替的吧?”白粥有些为难。
“什么?签名?我来我来,我小时候我经常帮她冒充她家长签字,被骂过不少次了呢!”陆迁源自告奋勇地接过笔去。
“你不是要和徐顺比赛签名的吗?”白粥问。
“别说了!我才知道是上了他的当!他名字才两个字,我名字三个字,怎么比得过啊!”
“呸!”徐顺一甩笔站起来,“又想说我占你便宜!你名字一共25画,我名字一共19画,就差6画,我能占你什么便宜啊?”
“6画不是笔画啊?光是5画都能写个‘白粥’的‘白’了!”陆迁源抗议。
“那个……我的全名是夏晚洲,比你们的笔画都要多……”白粥在一边提示道。
陆迁源和徐顺对视了一眼,同时说道:“对哦!我差点忘了!”
白粥无奈地笑笑,他把笔交给了陆迁源,由他负责代签佟倩倩的名字。
至此,四个人的步行者活动算是结束了,但最后的高中生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