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幕降临,这一天总算过去,李文唐如释重负,提早盘腿坐到了床上,由夫人蹲在身后,帮其揉肩捶背。
突然,东边厢房传来一声吼叫:“都走开!我不想活了!”声音震耳欲聋,整个府邸都听得清清楚楚。
李文唐正准备起身,却被夫人摁了回去,只听她道:“定是那小魔王又无理取闹了,他闹自有他父母收拾,咱别理他!”
李文唐点了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便不再去想这事儿,转过身拉着夫人的手道,“夫人,我听说天净山的牡丹花开了,赶明儿咱们一起去走走看看吧?”
孟氏大吃一惊,道:“天净山的牡丹,余音谷的腊梅,可是这世上最著名的两大景观,却因仙境难寻而被人称作是‘圣地’。”
“我知道夫人的意思,不过俗话说‘心诚则灵’,只要我们用心寻访,我相信一定会找到的。”
“是吗?”
“一个月前我便命人去寻,如今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孟氏沾沾自喜,虽然对丈夫的话半信半疑,但至少他能有这个心,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东边厢房那边,李一山夫妇闻声便赶了过去。见儿子用白绫套着脖子双脚踏空,整个人正悬挂在房梁之上,风氏惊吓不已,大叫一声:“儿啊,你这是要干嘛?”
李一山十分恼火:这混世魔王,这是打算自尽!赶紧向周围看了看,实在找不着称手的武器,就顺手摘下妻子头上的金簪,对着那白绫用力一扔。那金簪旋转着飞了出去,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瞬间斩断了白绫。儿子李兮泽随即摔到地上,坐在那里捂着屁股哇哇大哭。
风氏走上前去对着他的左脸反手就是一巴掌,哭着呵斥道:“小东西,几天不骂长能耐了,有出息了是吧?有本事就死远点儿!”她这一巴掌直接把儿子打愣住了,眼见他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生怕把他脑子打出事儿来,赶紧又伸手轻抚着他发烫的脸颊,好声好气道:“好了,好了,泽儿,咱不生气了……为娘不该打你的,为娘知道错了……好泽儿,不生气,不生气了!”说到最后她的手都开始不住地颤抖,因为她从来没见儿子如此吓人的眼神,那是如同锋利无比透着寒光的匕首一样的眼神。
可她那宝贝儿子却依旧无动于衷,只是狠狠地盯着她。
风氏当即把他抱在怀里,眼泪闪着泪光道:“儿啊!你别吓为娘!咱不生气,不生气了好不好?”忽然模糊听得从他嘴里冒出一句:“我要见祖父。”这才安下心来,激动地仰起头闭着眼,呢喃道:“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待儿子又嘀咕一遍:“我要见祖父。”风氏这才听清儿子的诉求,立即扶起他道:“好,见,见,见……为娘这就带你去见祖父。”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牵着他向父亲的别院走去。
李一山拾起地上的金簪,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
早有下人将消息禀报过去,此时李文唐正穿好衣服,坐在桌旁等着他们,见一家三口走了过来,问道:“泽儿,这么晚了,你不在屋里睡觉,你找祖父何事?”
李兮泽只一脚踏进屋内,却再也不肯往前走,低着头气鼓鼓道:“要我说也可以,不过父亲和母亲要……要……”
李文唐知道他的意思,向李一山夫妇摆了摆手道:“山儿,你们到院外等着,结束了为父再叫你们。”
李一山实在搞不懂儿子在干嘛,若有所思地应了声“是”,转身拉上妻子一起走了出去。
李文唐微微一笑,道:“好孙儿,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兮泽这才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唯唯诺诺道:“祖父,孙儿想娶小祖母为妻。”
小祖母?
李文唐懵住,将头往前凑了凑,盯着孙儿道:“泽儿,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他的反应越是淡然镇定,李兮泽心下越是害怕,两腿都开始瑟瑟发抖,可还是鼓起勇气道:“祖父,孙儿想娶周姐姐为妻。”
此时孟氏从内室走了出来,低眉笑道:“泽儿,你这一会儿小祖母,一会儿周姐姐,这到底是要娶何人呐?”她知道这个孙儿素来无法无天,府里的下人背地里都叫他“混世魔王”,只是这娶妻之事非同小可,不与父母商量却来缠着祖父,心中不免好奇起来。
一见祖母走了出来,李兮泽心中一颤,不禁向后退了两步,小声道:“孙儿所说的周姑娘,全名叫周楚楚,她是……是……是祖父的红颜知己……”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也就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了。
原来这孟氏生得是脸宽额高,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李兮泽从小就在心底惧怕她。
孟氏假装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试探道:“泽儿你既然想娶,那就禀明父母,娶了人家就是了,你今年周岁都十七了,也该娶妻生子了。”
李兮泽一脸沮丧道:“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
孟氏挥了挥衣袖,十分和蔼道:“既然如此,那就换别家的闺女。”
李兮泽忙道:“不,孙儿不换!孙儿这辈子只喜欢周姐姐!”他一气呵成,语气非常坚定。
若不是因为他喜欢的是这个姓周的姑娘,孟氏甚至都要被他的痴情感动了。可他喜欢的,偏偏就是这个姓周的姑娘。
孟氏看着孙儿那忧郁的眼神儿,故作忧虑道:“你自己都说晚了,那这就难办了。”
李兮泽想了想,嘀咕道:“事情不是没有转机。”
孟氏瞅了一眼丈夫,向孙子追问道:“转机?如何转机?”
李兮泽将左手臂朝着祖父的方向微微抬了一下,硬着头皮道:“转机就是祖父忍痛割爱,把周姐姐……让给我。”
此话一出,藏刀门自创派以来,最伤风败俗的事情便发生了。
掌门人爱上一个青楼姑娘,当然在此之前,藏刀门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当年李宝儿葬身烟柳之地,那在江湖上可是人人皆知。
可是像今天这样,祖孙二人恋上同一青楼姑娘,并还要为此进行争夺的,藏刀门史无前例。
李文唐实在听不下去了,拍着桌子,厉声道:“荒唐!”
孟氏一听当即暴跳如雷,指着他骂道:“你个老色鬼,上梁不正下梁歪!现在知道荒唐了,早干嘛去了!”
他二人一言不合便火力全开,全然不顾周围一切。可怜那李兮泽,吓得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听着屋里争吵声此起彼伏,李一山脸色铁青,额头不停冒着冷汗。
风氏见罢从怀中掏出手帕,一边替他擦着汗一边心想:就算里面吵得不可开交,却也不至于担心成这样子。
被夫人这么一骂,李文唐的心气儿立马短了半截,勉强为自己辩护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都很正常,我只不过是倾慕一位红粉佳人而已,夫人何必如此动怒?”
孟氏听罢不禁发出“哼”地一声,冷冷道:“倾慕一位红粉佳人而已……现在好了,连自家孙子也倾慕上人家了,还打算娶人家!你李文唐不号称‘刀圣’嘛,你倒是说说看,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李文唐抓着夫人的胳膊,好声好气道:“夫人息怒,息怒,这事交给我,你尽管放心,尽管放心。”
孟氏白了他一眼,泪水随即便开始在眼圈里打转,深呼一口气,冷冷道:“李文唐,别总是干一些需要我原谅的事儿,一次两次也就算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我可能就什么都不在意了。”说罢便回到偏室。故事听到这里,她已经觉着够恶心了,后续实在听不下去了。
可故事里的人,却还陷在故事里。
“泽儿,起来吧,”李文唐向孙儿招了招手,道,“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兮泽起身,瘪着嘴道:“孙儿喜欢周姐姐,想娶她为妻。”
李文唐点了点头,道:“这些你刚才已经说过了,咱们就不用再重复了,祖父想问的是,这好好的你为何要悬梁自尽?”
听到“悬梁自尽”四个字,想起此生佳人难入怀,李兮泽顿时肝肠寸断,黯然道:“孙儿是觉着,过了今晚恐怕就……就活不下去了,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来他个,早死早解脱。”
“活不下去?怎么会?”李文唐惊讶道,“莫非是你在外面闯了大祸?”
“祖父,你咋就不明白呢?”李兮泽甩了一下手,焦虑道,“今生若不能跟周姐姐在一起,孙儿宁愿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