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清风城,卫风策马急驰,风不停地从耳边呼啸而过。才一会儿功夫,他便将清风城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正行间,突然,眼前一处场景引起了他的注意,令他情不自禁地放慢了速度。
原来就在前方不远处,有处供人歇脚的凉亭。凉亭里有一女子依柱而坐,身影看上去有些熟悉。
他本想置之不理,却还是事与愿违,用力勒住手里的缰绳,随后翻身下马走了过去,将山水画栓在亭旁的一棵槐树上。
凉亭名为“过兴亭”,石质六角单檐,中间摆放一石台,石台周围放着四个石墩。
“怎么是你?”卫风走进凉亭问道。
秋叶低下头,柔声道:“我知卫先生今日出城,特地……特地赶来相送。”
“相送?”卫风疑惑道,把剑放在石台上,坐了下来,“是夫人命你前来,还是你自己偷跑出来的?”
“我……”秋叶抬起头欲言又止,见卫风一脸严肃,顷刻间便红了眼眶,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道,“你都,看出来啦?”
卫风不仅不为所动,反而加以责问道:“你若就此随我北去,回头我如何向夫人交代?”
秋叶扭过头去,苦笑道:“你们各个都想交代妥当,可又有谁考虑过我的感受?”接着便是一阵抽咽声。
她的这一招屡试不爽,卫风一颗心立马软下来,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关切道:“夫人又逼你成亲了?”
秋叶抬起袖子擦了一下眼泪,撅着小嘴委屈十足道:“她若逼我也就罢了,她不逼我才最可怕!”
卫风听罢心头一怔,些许无奈油然而生,起身缓缓坐回石墩上,感慨道:“为人奴仆,多有不得已!”
秋叶“哼”地一声站了起来,冷冷道:“你若觉着麻烦,我这就回去!”说罢便跑了去。
“我不是这意思!”卫风边喊边追上前去,将她拉了回来摁回原处,牢牢地抓着她的胳膊,耐心劝道,“夫人这会儿恐在气头儿上,你现在回去不是火上浇油嘛?”
秋叶挣扎道:“你放开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后,又跑了去。
卫风正准备再一次追上去,却见她摸着山水画的头,一脸惊讶地望着他道:“山水画?你把它赎回来了?”
卫风这才放下心来,拿起剑微笑着走了过去,道:“咱们也养了两个多月,我对它还是有感情的。”
秋叶欣喜若狂,连连点头道:“我也是,我也是!”
其实秋叶早就看见山水画了,只是苦于卫风可能不允同行,这才抑制住内心的喜悦之情。待同卫风周旋至此,这才放开心怀,与山水画亲热个不停。
连马儿也受其影响,跟着蹬蹄嗷叫,开心极了。
秋叶见状更是兴奋不已,左手拉着卫风,右手指着山水画,激动道:“你看,你看!连山水画都乐啦!连它都乐啦!”
卫风也倍感欣慰,温情脉脉道:“是,是,是,谁让你是它的主人呢,你高兴它就跟着高兴了!”解开缰绳,牵着马来到主道上,“只是这一匹马跑得太慢,要不去市集添购一匹?”
“慢才好呢,而且越慢越好!”秋叶翻身上马,催促道,“还愣着干嘛?赶紧上来吧!”
“嗯,好。”卫风一跃而上,策马奔去。
刚跑了一小会儿,秋叶便抱怨道:“你离我这么远,会把我颠掉的。”
“事儿真多!”卫风小声嘀咕了一句,勒住马跳了下来,对着马上的秋叶张开双臂。
“你干嘛?”
“你也下来,换个位子,你坐后面。”
“哦!”待重新坐上马背,秋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并把脸颊轻轻地贴在他厚实的肩头,一颗烦躁的心这才得以平静下来。
卫风双腿在马肚上用力一夹,山水画当即四蹄生风奔逸绝尘。
“对了,你身后背的是什么?”
“几件衣服,还有一些碎银。”
“你倒挺会打算。”
“我知道你没钱,我把首饰都卖了,我攒了六年的家当,全都在这儿啦!”
“等事情办好了,我就去求大公子,让他发发善心,把这钱全部补给你。”
“我还以为你会说,求夫人取消这桩亲事呢!”
“关于这桩亲事,你甘愿跪地淋雨,我便知你决心已定,不过……有个情况我还是觉着有必要跟你说明一下,一来夫人确实挺看重你的,二来小公子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至于你送我的那本书,你我既然约定好了,我此生断然不会失言,你大可放心便是。”卫风款款而谈,其实这番话很是啰嗦,只是他自己未曾察觉罢了。
“我拒绝这门亲事,不是因为小公子,也不是因为那本书,而是因为……你……”
说到这个“你”字时,秋叶还是犹豫了。有些话太过暧昧,终究是羞于启齿。可眼见这起音都发出了,也只好强忍着压住尾音,还心有不甘地抱着一丝侥幸,期盼着一个不小心他或许就能听见。
卫风心头一怔,弱弱地问了一句:“因为什么?”
那个“你”字他到底是没听见,秋叶内心虽然很失落,双手却将他抱得更紧了。
其实她已经尽力了,要怪就怪这耳畔的风,不停地往后吹,无情地将这个“你”字吞没了。
卫风感觉到她双手力道的变化,以为是问到了她的伤心之处,关切道:“你怎么啦?”
“我始终觉着自己……配不上小公子!”
卫风听罢豁然开朗,心想:原来她是因为这个堵心,这个好说,得意劝道:“夫人是何等尊贵之人,连她都不这么觉着,你为何会这么想?”
对方的回应却是劈头盖脸:“什么怎么想?平时也没见你废话这么多,你好好骑你的马!人家好不容易心情好点,全让你三言两语给祸害了!”
卫风连连应道:“好,好,不说了,不说了。”都说女人变脸比变天还快,这回他算是领教到了。
秋叶松了手上的力道,直起身子提醒道:“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夕阳古道,你骑马小心一些!”
“为什么?”
“这一带盗贼猖獗,非常混乱。”
“好的,我会加倍小心。秋姑娘,你坐稳喽!”
“嗯,好。”
秋叶再一次把跟前这个男人抱得死死的。
……
夕阳古道绵延近百里,是南人北上的必经之路。最狭窄的关口叫鹰嘴口,窄到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过。
夕阳古道正北方有座山岭,名叫金凤岭。
金凤岭上有处山寨,名叫金凤寨。
盘踞在夕阳古道的所有盗贼中,数金凤寨的实力最强。
金凤寨的现任寨主,便是闻名江湖的“天下第一美人”,人称“七月仙子”的宁柔桑。
金凤岭落绝佳人,太白斗酒难成文。
料定人间无此色,天宫妒艳贬凡尘。
传闻“七月仙子”总是面罩黑纱,但凡见过她真容的人都死了。因为自杀是一睹仙子芳容的唯一条件,而每个见过她容貌的人都心甘情愿地自尽了。
当年一代鸿儒司马洛以自挖双目代替自杀,这才有了这首广为流传的《醉仙子》。
这日清晨,突如其来的一封飞鸽传书彻底打破了金凤寨的宁静。
义云堂上,“七月仙子”宁柔桑端坐上首,双眸凝视着桌子上一封书信,还有两张人脸画像。
书信已被拆开,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十三个字:宝书重出江湖,不日便抵鹰嘴口。
一书生模样的玉面男子闻讯匆忙赶来,对着宁柔桑拱手问道:“寨主,真有此事?”
该玉面男子便是金凤寨的二先生,“寒苦书生”楼心月。
宁柔桑冷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向一旁侍女使了个眼色。
侍女馨兰立即明白寨主之意,将书信还有两幅画像递给了二先生。
馨兰与姐姐馨素是宁柔桑的贴身侍女,主仆关系一向很好,就连她二人的武功也是宁柔桑亲传的。
楼心月接过馨兰手中的书信和画像,坐了下来仔细查看一番后,振振有词道:“落草为寇隐姓埋名,西风镖局能有今日,全因这本书所累!”
西风镖局,金凤寨的原名,原江湖第一镖局,实力仅次于无剑山庄。
所谓的“落草为寇隐姓埋名”,那都是发生在八十年前的事儿了。
这时又有两男一女,气势汹汹地走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金凤寨的大先生“笑面阎王”秋渐霜,紧随其后的一男一女则分别是,三先生“假道士”念荡子,四先生“妇人心”何见欢。
这秋渐霜虎背熊腰,阔面重颐,威风凛凛。
念荡子则一副道士打扮,身材矮小,鸠形鹄面,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何见欢年近三十,身穿一袭绛紫色长裙,天生媚骨,仗着有几分姿色,恣意妄为,人尽可夫。
秋、念、何三人,加上“寒苦书生”楼心月,以及“青衫公子”萧念然,这便是夕阳古道上令人谈虎色变的“金凤五虎”。
只听秋渐霜愤慨道:“此等血海深仇,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对!”念、何二人齐声应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紧接着山寨的小先生“青衫公子”萧念然也赶了过来。
这萧念然身穿一袭青衫,玉树临风,温文尔雅,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
“金凤五虎”一大早便齐聚义云堂议事,山寨的守卫弟子很久没见这等阵仗了,心里都在默默地揣测着:看来山寨是有一场硬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