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剑山庄归燕阁偏室内，一白衣男子正坐在书桌旁，手里端着儒家之经典——《论语》。

随后，一手持长剑的少年匆匆而来，坐在了正堂的下首。

归燕堂的正堂与偏室之间隔着一道帘。

帘虽不奢华，却是地位的象征。若没有室内那白衣男子的允许，全庄上下也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可以直接掀帘而入，其中显然不包括那持剑少年。

待喝过一大口茶水后，那少年这才对着偏室的白衣男子道：“大公子，庄外跪着一老汉，口口声声说，有要事相求，恳请拜见庄主。”

该少年名叫卫风，面容俊郎，身材欣长，平日皆是一身骑装，看上去十分干练。

“一老汉，要见父亲？”白衣男子喃喃自语，放下书缓缓走了出来，待落了坐方才从容问道，“有没有说具体何事？”

此白衣男子便是无剑山庄大公子白书墨，一个年仅二十六岁的面如冠玉的儒雅青年。

“好像是城东来的，属下听了个大概，这老汉在城东开了家面铺，这面铺都开了五年了，一直都是安安稳稳的，今早却不知何故被同行人给砸了，”卫风轻描淡写道，“对方人多势众蛮横无理，老汉一时走投无路这才找到山庄来，乞求山庄出面替他做主。”

卫风跟随白书墨已有六年。

作为白书墨的耳目，从卫风嘴里说出的消息不下千条。任何消息到了他这里，早已变得平淡无奇。

只是这一次，他的语气听起来也太过随意了些。

耐心听完卫风的陈述后，白书墨心想：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情呢，原来不过是两家面铺起了冲突，吩咐道：“你先把老汉安置下来，然后跑一趟城东，将事情经过调查清楚！”

“是，大公子！”卫风拱手作别，刚走没两步，突然转过身来，微微低着头道，“对了大公子，那老汉身边还有一个姑娘，她……她……”

白书墨厉声道：“有话直说！”

见大公子如此严肃，卫风也索性豁了出去，抬起头，正色道：“我看她两眼无神全身乏力，应该是饿昏了头，属下斗胆妄言，还望公子多加照料。”

白书墨皱着眉头，道：“卫风，你是不是觉着，整个山庄就你菩萨心肠，其他人都是铁石般的心肠？”

卫风自觉冒失了，笨嘴笨舌道：“大公子，属下绝非此意，属下……属于……”

“开玩笑的，放心吧！”白书墨眉开眼笑道，“快去快回！”

心事已了，卫风立即向大公子拱手作别，从马厩牵出一匹快马，出了庄便飞速向城东奔去。

……

仅仅三个时辰后，卫风便赶了回来。

此时，归燕阁中多了一耄耋老叟。

此人便是山庄管家陈伯。

陈伯是无剑山庄上任庄主白见玄的结义大哥，比现任庄主“剑圣”白正钦长了整整二十岁。

陈伯身居山庄管家一职长达五十年，是庄中年龄最长之人，全庄上下皆尊称他为“陈伯”。

不过对于陈伯此人，大家只知道他姓陈，至于他的全名，这世上恐怕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

卫风的办事效率从未令人失望，白书墨见他神情甚是轻松淡然，想必事情已经调查清楚，立即放下手中的茶杯，问道：“卫风，你可探到周景年是何许人也？”

卫风心想：大公子一上来便直接提及周景年，如此说来那苏老汉与周景年之间的冲突，大家也应该从苏老汉那里全部知晓了，便直截了当道：“属下已打探清楚，那周景年既不属于周氏一族，也不属于梁氏一族。”

无剑山庄早在一百多年前便掌控了清风城，不过为了避免被世人诟以“一家独大”之嫌，这才暗中培植了周氏和梁氏两大家族。

周氏家族起初只占据东城，七十年前在族人“周疯子”周观岩的带领下，周氏家族发展极其迅猛，短短数年间便覆盖了大半个城池。

为了遏制住周氏家族的扩张势头，以梁望礼为首的梁氏家族应运而生。

通过对周氏家族的不断打压和对梁氏家族的不断扶持，让两大家族东西而据相互牵制，无剑山庄这才得以稳稳地把控住清风城的整个局面。

周氏家族自周观岩之后，先后出现了周越和周寸斗两大领头羊，而今的掌舵便是周寸斗的长子周阁，此人继承了他曾祖父胆大彪悍的血统，人称“小疯子”。

梁氏家族现任掌舵则是梁望礼的长孙梁秀，此人不仅生得眉目清秀，为人也甚是温文尔雅，一副谦谦君子之态。

虽已知晓事情的实情，白书墨却还是象征性地看了一眼陈伯，故作好奇道：“竟有这等事？”

陈伯却一直低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卫风又道：“那周景年于三年前秋拖家带口在城东落的脚，开了家铺子与苏老汉相隔两条街，做的也是面粉生意。”

三年前秋？

多么敏感的时间点！

白书墨听罢，不由得背脊发凉。

三年前春，其父为了增进剑法修为，不得已选择了闭关六年，将山庄交给了年仅二十三岁的他。

为了证明自己有接手山庄的能力，白书墨费尽心血事无巨细，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山庄的一切事务。眼看这三年来庄上万事皆顺，不曾想早在一开始就犯下了大错。

不过，有这三年时间的历练，白书墨也学会了从容不迫，只见他不慌不忙道：“去，把秦管事叫来。”

其父在闭关前留给了他四员得力干将，管账房的林欣月，管庄事的陈伯，管消息的卫风，管外事的秦故人。

林欣月乃“剑圣”白正钦的侧室，掌管无剑山庄账目近二十载，膝下育有两儿一女，长子白书墨，次子白书寒，小女白书谣。

陈伯身为山庄大管家，老庄主在世时便从旁打理庄上大小事务，深得两任庄主信任。

至于卫风和秦故人，白正钦悉心培养多年，如今二人已成了他在外事上的左膀右臂。前者主要负责打探清风城的风吹草动，后者重在负责管理和维护整座城的安稳。

今日城东打砸一案，卫风了解情况后，第一时间便派人知会了秦故人。

出了这样的事，整整三个时辰过去了，人都已经找上门来了，秦故人那边竟依旧毫不察觉。

这一次，他显然反应慢了。

但凡清楚这一点的人都知道，此时此刻，秦故人必然是押着周景年一家三口，正在赶回山庄的路上，这是他将功补过的机会。

见陈伯和卫风都闭口不答，白书墨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随后，陈伯与卫风借口散了去，回到各自的住处，默默地等待着秦故人的归来。

秦故人将周景年一家三口的嘴全部堵住，装在了三个走货的木箱里，所以回来时没有惊动任何人。

……

到了晚上，卫风来到归燕阁，见大公子正坐在偏室的书桌前低头临摹，不便上前打扰，就静静地站在帘外，待大公子抬手召唤，这才将周景年的供词递交过去，恭恭敬敬道：“大公子，那周景年全招了，而且是有问必答。”

对周景年的审讯十分顺利，顺利到卫风甚至觉着，这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然而这种猜疑也只是在他脑海里持续了片刻，随后便荡然无存了。

自他懂事起他便觉着，去猜疑那些不该猜疑的，会让他活着很累。

“这么配合？”白书墨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笔，将那供词压在镇尺下，“他都招了什么？”

卫风实在想不通，那供词上明明写得清清楚楚，大公子为何还要多此一举问上一问，他虽然心里是这么想，嘴上却还是非常耐心：“他说他是藏刀门的人，在‘青刀王’闫栩手下当差，至于他的同伙，也交代得很清楚，城东有十六处城西有十八处，都有名有姓有具体位置。”

藏刀门以刀法创派，门下有白、红、青、紫四大大王。

江湖皆知，藏刀门问世不足百年，之所以能够稳坐白云城，凭的正是“四大刀王”。

“藏刀门远在白云城，与我无剑山庄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1），”白书墨若有所思道，“他说他是藏刀门的人，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除了思考如何提升武功，卫风平时比较厌烦动脑，可面对大公子又不能敷衍得太过明显，故作深沉道：“可……可能吧！”

白书墨听出卫风的懈怠，转而问道：“秦管事人呢？”

卫风也确实大意的很，脑筋一旦不转动，整个人便完全走了神儿，待听到“秦管事”三个字，这才反应过来，连连应道：“回大公子，秦大哥根据供词，趁着夜色抓人去了。”

白书墨见卫风眼神飘忽不定，想来陈伯和秦故人不在，单从他这里也聊不出什么东西，便吩咐他回去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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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注】（1）井水不犯河水:出自清·曹雪芹《红楼梦》第六十九回：“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怎么就冲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