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提亲的人是于巳时到达名剑山脚下的。

为表诚意，二十郎君亲自出马，随行的还有“苏门九子”。

同样为了表达诚意，此次悬剑阁迎客之地，则选在了蔚然殿。

蔚然殿是悬剑阁正殿，依祖制悬剑阁内外大小事务全部发生于此，包括阁主发号施令。

付登楼三年前代父执掌阁务，因自觉能力微弱无法比肩前人，便把议事处设在了听风堂，并传令除非遇上重大事务，否则不得起用蔚然殿。

从那以后，蔚然殿便冷清下来。

此次选择在蔚然殿迎客，付登楼也犹豫了很久。毕竟那八卦城王家并非江湖中人，此举难免让人觉着悬剑阁有攀附之意。

不过，在昨晚的交谈中，阿旭却坚持如此:“大公子，有关十二郎君这个人，你可曾听过一个传闻？”

“传闻？什么传闻？”

“天上地下，从古至今，穆如独宠，十二郎君！”

付登楼快速甩了一下衣袖，冷冷道:“天上地下？从古至今？何人口出狂言？”

“正如大公子所言，说这话的，还真是个狂人，而且是个女子！”

“女子？”

“这是三年前，一代才女穆如清岚题在烟雨阁的一首名为《十二颂》的四言短诗。题完这首短诗后，大才女便了却尘缘，前往无幽山不烛观削发为尼了。”

近年来天子昏庸无道，奸相权倾朝野一手遮天，致使大量的贤才流落江湖。当中最为出名的，莫过于“男司马，女穆如”。

“男司马”是指一代鸿儒司马洛，而“女穆如”就是指大才女穆如清岚。

“穆如清岚？就是那个才情四溢，为了摆脱束缚，不惧皇权，公然违抗圣命，誓死不做皇后的大才女？”

“正是她！”

“天上地下，从古至今，穆如独宠，十二郎君。能得到大才女的青睐，看来这个十二郎君，不只是世人眼里的富家公子这么简单。”

付登楼开始正视十二郎君，提议蔚然殿迎客一事，阿旭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

在江湖六大门派中，除了蚩焰堡的收入来源于打造并兜售武器，诸如无剑山庄，明月楼，藏刀门等，皆稳稳地把持着各城的生意，就连卓刀帮也因占据八卦城北，而从明月楼那里分得一杯羹。

可悬剑阁高悬名剑山，除了依山种植茶树做些茶叶生意外，就是在山脚下圈地收租。这两项收入加起来，只能勉强维持阁中日常开支。

凭借四十年前忘川阁一战，老阁主早早便在江湖上建立了威望。可大公子却没有这样的机遇，若想有所建树，只能另寻他法。

此次倘若能与八卦城王氏结亲，悬剑阁从中获取的利益自然是少不了的。一旦大公子手里有了钱，很多以前想办却办不到的事情，届时都可迎刃而解了。

老阁主既然将他与阿暮派到大公子身边，那“想大公子之所想，急大公子之所急”，便是他们报答老阁主知遇之恩的方式。

而且有关这个想法，通过山下捡信一事，阿旭相信，大公子应该也意识到了，只是碍于面子，这才对要不要在蔚然殿迎客而犹豫不决。

既然大公子肯转变态度，阿旭自然高兴，侃侃而道:“十二郎君乃八卦城巨富王成才的公子，想当年王成才还是个庸夫俗子时，为了延续王家香火，连续生了十一个女儿，这才得了十二郎君这么一个儿子，虽说后来因为嫁女而变得富甲一方，前前后后续了四房生了七八个儿子，却不是夭折就是病死，或者莫名其妙就没了，到最后能够替他传宗接代的，也就只剩十二郎君这棵独苗了。”

付登楼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见大公子态度已有好转，阿旭接着道:“王家的条件，自不必多说，八卦城首富，家业雄厚，方圆百里无人企及。至于这十二郎君，那就更不必多说了，不仅貌若潘安，文质彬彬，平日里也愿意帮助那些贫苦之人，在街坊邻居中的口碑也是相当不错，可是个不可多得的富家好公子。”

付登楼再次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虽然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阿旭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付灵玉却成了此次联姻最大的障碍。

这不，双方刚落座没聊上两句，就从后堂传来一声:“有钱就了不起？”

见一白衣女子走来，十二郎君当即起身，冲着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这位姑娘美若天仙，莫非就是付灵玉付大小姐？”

付灵玉冷眼应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见那十二郎君衣着朴素，也不像什么纨绔子弟，不过模样倒是有几分俊朗，说罢便站到了父亲身后。

十二郎君微微低头，暗自浅笑，心想:好直爽的性子！随后抬眼冲着大伙道:“声若莺歌，气若幽兰，放眼整个悬剑阁，除了大小姐本人，还有谁能有这般气质？”

付灵玉嘲讽道:“大伙儿听听，听听，这十二郎君，除了有钱，拍马屁也是一绝！”

付登楼回过头，瞪着她厉声道:“玉儿，休要胡言！还不赶紧站出来，向郎君致歉？”

付灵玉却不肯依，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冷冷地发出“哼”的一声，侧过身子不去看他的眼睛。

见父女二人僵持不下，十二郎君赶忙解围道:“无妨，无妨！”

付登楼这才回过头，看了一眼阿旭，见他目光低沉，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故作淡然地地喝下一口。

十二郎君看了看苏大。

此次提亲，十二郎君携手“苏门九子”前来，目的就是让他们为其撑门面。

苏大当然知道自己的任务，适才为十二郎君帮腔时，也只是说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句也没说。

原本一切进展顺利，却不曾想被这付家大小姐的突然出现，打了个措手不及。

原本男方家上门提亲，作为被提亲的一方都是要回避了，这也是作为女孩该有的矜持。

可这付家大小姐不仅没有这方面的矜持，而且看样子，连他父亲付登楼都管不住她。

面对这种突发的情况，不仅他苏大没辙，就连刚才还妙语连珠的媒婆王大娘，此时也是低着头哑口无言。

大伙的垂目不语，令十二郎君感觉很无奈，只好坐了回去，对着付灵玉强颜欢笑道:“既然是大小姐问话，郎君这就回答大小姐所问。在郎君看来，有钱也没那么了不起。但，只要你有钱，就可以把悬剑阁阁顶的那柄剑找回来，重新插上去，让悬剑阁再次成为名副其实的悬剑之阁。只要你有钱，就可以豢养双倍、十倍甚至百倍的门下弟子，让悬剑阁恢复至文鼎公时‘悬剑弟子遍天下’的鼎盛。只有你有钱，就可以找出所有还在喘气的仇人，让悬剑阁从此高枕……无忧……”

文鼎公，即方文鼎，悬剑阁第三十一任阁主。其为人侠义，受天下敬仰。“文鼎公”一说，则是其逝去后，世人对他的尊称。

付登楼心想:这十二郎君倒是下了不少功夫。

可未等十二郎君话音落地，后堂又传来一声呵斥:

“够了！”

这一声呵斥，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却如猛虎怒吼般振聋发聩。

众人无不惊愕，坐着的当即站起身，站着的双腿不觉开始颤抖。

就连付登楼听罢，都心头一颤。

只有付灵玉，不仅不吃惊，反而心头大喜:是祖父！立即迈开脚，雀跃地迎了上去。

王大娘被吓得不轻，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待意识有所恢复后，当即冲着那来人跪地俯首。

“父亲，你怎么来了？”付登楼边说边侧过身子，给父亲让座儿。

付灵玉则将王大娘搀起，并扶着她在座位上坐好。

付回庸落座后，抬眼望着儿子，斥责道:“我若不来，你是不是价格一谈好，就把我宝贝孙女照价卖了？”

付回庸对付登楼一向严厉，即便有外人外场，责骂起来亦毫不留情面。

付登楼先是环视了一下四周，随后弯下腰伏在父亲耳边，悄声道:“父亲，您这是哪里的话？玉儿是你孙女不错，可她也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

儿子的举动提醒了自己，付回庸这才收了脾气，指着他悄声道:“还知道玉儿是你女儿，良心倒还没坏个通透！”

“父亲，我……”

付登楼正准备为自己辩解两句，哪知父亲却向他摆摆手，直接打断他道:“好了，闪一边去，我不想搭理你！”

父亲对自己如此不屑一顾，付登楼即便心里委屈，却也不敢违逆他的意思，只能转身退下，一切交由他来处理。

阿旭见状当即绕到座位后面，付登楼便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他的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