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闻言,只是抿唇笑了笑,手中半尺高的人偶恍然间也露出了一抹诡异笑意。楚璋瞪了陆玄羽一眼,低声斥道:“放肆!你小子胆敢在相国大人面前胡言乱语!”
陆玄羽丝毫无惧,朝着楚璋瞪了回去。齐光的指尖抚了抚人偶的发髻,这才轻笑道:“好小子!你可知,上回当着我面唾我奸贼之人,脑袋已经搬了家,你不怕死?”
“死,自然是怕的。”陆玄羽目不转睛地看着齐光,眼眸如星子,“可是,怕又有什么用呢?人嘛,终归不过一死。”
“可你还这般年轻,想必还有许多心愿未达成。我猜想,你这个年纪,只怕还未参加过科考。”齐光拿着人偶,似唠家常般与陆玄羽说着话。
“科考有什么意思?纵是一举及第,也不过是与你们这等贪官污吏为伍,还不如在江湖里坑蒙拐骗来得自在。”陆玄羽见齐光不若传闻中那般可怖,便一时得意忘形,愈发口无遮拦。
齐光听了这话,仍旧未生气,面上含笑,又道:“我猜,你还未有心仪的姑娘。”
“姑娘,我倒是认识不少,心仪的倒是没有……”陆玄羽若有所思地说着,嘴上虽是如此说,可心底不知为何浮现出燕翩翩的音容笑貌来。
齐光瞧着陆玄羽,又是抿唇含笑,还未继续说道,便见应无恙开口,同陆玄羽道:“陆公子,你方才不是说要打道回府?你若再不走,雨落大了,可就走不了了。”
“对,我得走了。”陆玄羽闻言,立即起身推开了应无恙身侧的窗户,屋外飘起了细雨,落在窗框上,溅落手边凉凉的。说着话,陆玄羽一面后退着,一面朝众人拱手道,“告辞!”
齐光瞥了一眼陆玄羽离去的背影,敛了眸底笑意,别过头轻声道:“这少年郎是何人?有些意思,难怪能结交应掌柜这般的人。”
“回禀相国,那少年正是知县陆铭之子,陆玄羽。”楚璋忙应声道。
“齐相国,恐是误会了。他与我,并无甚干系,连朋友也算不得,结交二字未免严重了。再者,相国口中的这般人,不知指的是哪般人?”应无恙似笑非笑地看着齐光,拂袖于身后,忽见大白猫自寿材后窜了出来,轻巧跃入了应无恙怀里,瞪圆了碧色眼珠子,直勾勾瞧着齐光手中的人偶。
“应掌柜,自是深藏不露的能人。从前,只知你手底利箭霸道无比,追命追魂不在话下;如今方知,应掌柜不仅手底利箭厉害,这人呐,也是通透得厉害,连我这云修、怀璧皆比不得。”齐光笑了笑,垂眸瞧了几案上的一只茶壶,又道,“长夜漫漫,我们几人如此谈天说地,未免干了点,应掌柜连茶水也不舍一滴?”
“茶水历来是用来待客的,三位不请自来,又与我不甚和善,委实算不得什么来客。再说了,这更深夜重的,我还得打井水给你们煮茶不成?”应无恙不大高兴的扫了三人一眼,明摆着是不肯放茶了。
“应掌柜的左室在何处?我来。”一阵静默不语的秦衍,忽而起了身,看着应无恙道。
“左室在后院廊西第三间房,左室前头有一口古井,可取水。”应无恙抬眼看向后院小门,不温不火说着。
话音未落,秦衍已兀自撩起了珠帘,入了后院。
“楚大人,你瞧瞧秦少府那身子骨弱不禁风的,你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去帮他打打水,仔细一会儿茶没喝着,反将齐相国的一条臂膀折我那古井里去了。”应无恙半开玩笑的说着,楚璋的脸色已然铁青。
“云修,你去吧。”齐光扫了后院小门一眼,竟同意了。
“诺。”楚璋若有所思地瞧了应无恙一眼,还是撩起了珠帘,不大情愿地随着秦衍入了后院。
“齐相国,深夜到此,不会就是为了教两位大人来替我煮茶吧?”应无恙笑嘻嘻地看着齐光,手底轻轻摸着大白猫的脑袋。
齐光看向应无恙,目色中划过一丝诡谲:“听闻,应掌柜有了意中人,是江陵曲家姑娘,现如今因身份不明,仍关押在大牢中。应掌柜是个性情中人,不惜为了庇护意中人,屠杀曲家满门二十九口。你说,那位曲家姑娘若是知晓了此事,她是该爱你,还是该恨你?”
“齐相国说的什么话?我这个人,历来收钱买命,从不干那等亏本买卖。纵然,那位曲家姑娘是我意中人,我也绝不会忘本至此。”应无恙不以为然道。
“是吗?这江湖之中,除了你这个追魂人,试问还有何人有此能耐,一夜之间,屠杀满门,无一不是一箭毙命?”齐光微眯起双眼,似要将应无恙看穿一般,语气中透着几分狐疑与笃定。
“还真有。”应无恙笑了笑,将怀中大白猫放下,一双桃花眼分外认真起来,“那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敢问,这世上除了齐相国你,还有谁人有此能耐?我以命相搏方能达成之事,到了你齐相国手里,可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你以为,是我指使人干的?”齐光冷冷一笑,愈发扑朔迷离。
“那案子是楚大人亲自主审的,信誓旦旦地说我那意中人就是叛臣宁女。若是有意诬陷我那意中人,唯恐曲家人证实了她的清白,买凶杀人满门也不是没有可能。”应无恙云淡风轻的说着,却恰好入了端茶进门的楚璋耳中。
“应掌柜,诋毁官员名声,也是大罪呀,没有证据,还是不要信口开河为妙。”楚璋冷冷的说着,将一盏茶奉于齐光面前,一盏留给了自个儿。
“既是毫无证据的事儿,那如何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应无恙瞧着随后而至的秦衍,接过了秦衍手中的一盏茶,似笑非笑道,“兴许,是秦少府见我那意中人的容貌与叛臣宁女一般无二,又是心存愧疚,又是见色起意,为了庇护她,不惜花重金买凶杀人满门,也是不无可能的。”
秦衍闻言,手中茶盏微颤,幸而尾指悄然扣住,巧妙地遮掩了心底微惊。面上仍是镇定自若,语气平静道:“应掌柜说笑了。”
齐光听了应无恙的话,低头瞧着手中人偶,沉默了一阵。忽而抬头看了看楚璋,又看了看应无恙,看了看秦衍,轻笑道:“一切皆有可能。如此说来,也有可能是老夫,闲来无事,造了这么一出热闹又寂寥的百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