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疑惑之业
作者:相思枕愁眠      更新:2019-09-11 01:50      字数:4420

今日,西湖的波浪很凶猛,但人浪更凶猛。愤怒的百姓自发地把西湖围得水泄不通,都摩拳擦掌的准备着痛打落水狗。这些愤怒的人又似乎兴奋得怪叫,隐藏不住要发横财的喜悦心事。

毕竟只是寻常之人,心性、定性都不过如此。

但神霄宫很会做人,主动地给百姓们发放了误工钱。守到深晚还没见人上岸,神霄宫又给百姓们发放了守夜钱。沈平虚就是如此豪气,就是这么视钱财如粪土,反正都是花赵佶的钱,赵佶有的是钱。

其实王希孟和余图早就上岸了,空旷的杭州城很容易让他们逃脱。

逃亡的路上,余图满脸疑惑的问王希孟:“这淫邪之事,在下不信是你所为,定是有人要害你,是蔡鞗?”

身陷绝境之中而受人信任,可谓良言一句三冬暖。王希孟对余图报以感激的神色,对于余图的问题,他如实答道:“该不是此人,蔡鞗尚不会开罪神霄宫,如此行事乃是破坏蔡京与林灵素的结盟。但是谁陷害我,实难猜测。”

余图继续问道:“此时如何行事?先逃出城去避祸?”

王希孟冷静地答道:“我须查出真相,还你我清白。只是你我有伤在身,如今杭州城内若有收留之处,唯有群英会而已。”

提到群英会,余图想起了章界的托付,他摸着腰间的葫芦感慨着:这段时日光顾着想女人去了,忘了做正事,简直是见色忘义之辈,可耻。

王希孟带着余图来到群英会,也不讲究什么君子之礼,直接翻墙而入,落在院中。两人前脚才落地,却见七八个大汉已经朝自己围杀了过来。

王希孟高喊一声:“晚生王希孟求见群英会会主龙翔云。”

大汉们立即围而不攻,此时有个大汉已经转身去禀告去了。

龙翔云想将王希孟收为己用早已不是什么秘密,龙翔云“三顾茅庐”的美谈在江湖上却是茶余饭后的笑谈。

王希孟和余图的不请自来在片刻之后引来一个男人豪迈的笑声,这笑声让余图脑袋里闪出个词:羊入虎口?

余图顺着笑声看去,却见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未穿鞋袜,正光着脚丫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

男子确认来人是王希孟之后,将口中吃食吐尽,冲上前去挽住王希孟的双臂笑道:“希孟贤弟让龙某人久等了。”

刚才围而不攻的大汉们见得此景,很有眼水地纷纷拱手贺道:“恭喜会主,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王希孟神色上有些尴尬,叹道:“晚生如今受奸人所害,身受重伤,欲借会主宝地避祸,望会主成全。”

龙翔云收起笑容,怒道:“希孟贤弟的品行龙某岂会不知?这断发寺之事绝非贤弟所为,龙某定助贤弟洗刷冤屈。”

王希孟低头相拜,龙翔云将其扶起,小声说道:“二位可安心到群英会禁地万卷书室之中避祸,龙某这就让人送伤药和干净的衣物来。眼前的这些好汉皆是龙某心腹,二位勿虑也。”

王希孟拱手称谢,龙翔云也不推辞,只是高兴地将二人引到群英会的禁地万卷书室。

二人在万卷书室之中待了三日。这三日来,身受重伤的王希孟一直在安心疗伤,得益于龙翔云送来的上等伤药,王希孟恢复神速。而余图随意自行运功疗伤了一日便恢复如初,一时无聊,又不敢打扰王希孟,只得翻看书卷打发时间。

万卷书室藏书万卷,绝非浪得虚名。在这里余图找到了不少失传了的命理典籍和名家的易经批注,这简直让他如获至宝。

王希孟疗伤到第三日深夜,苍白的脸色才红润起来,看来已经好了七八层了。

王希孟打断正在看书的余图,问道:“这三日来,我将发生之事复盘了几遍,心中有些疑惑要问兄弟。”

余图收起书本道:“希孟兄请问,小弟知无不言。”

“断发寺僧人在何处发现高岗的尸体?”

“思尽法师房中。”

“莫非思尽未在自己房中过夜?还是高岗死在我事揭露之后?”

“公子昏迷后,思尽法师一夜皆在思量法师房中议事,还请我去问了不少话。”

“所问何事?”

“问的皆是此番争斗的缘由,还有我在东京时对神宵宫所知之事。”

王希孟沉默不语,似乎没找到什么太有价值的信息,毕竟找信息就像拾荒,有几个拾荒的能拾成首富的?

余图吐露自己的见解说:“在下猜想,定是神宵宫的道人不敢正面冲突,折返回来欲暗杀你我,至于此后之事,实在匪夷所思。”

王希孟叹气道:“在下思来想去,你我对神宵宫而言,皆是无足轻重之人,能牵扯得了多少利益?而我与蔡鞗的这点破恩怨牵扯帝王颜面,根本上不得台面,又何必下如此大的力气来谋事?还让神宵宫之人一折一损。奇怪之处也在于这一折一损,那日在断发寺前,我观沈平虚之神色,看似哭得悲伤欲绝,悲伤之间却有处变不惊的气度,于是猜测,你我身陷断发寺之变,成了神宵宫下的一道猛药的药引。”

余图疑惑万千,试问道:“公子的意思是,你我只是抹在断发寺裤裆上的泥巴?迷惑人的‘屎’?”

王希孟问得此言,皱皱浓郁的眉头,舔舔干燥的嘴唇,继续说道:“江湖人行事,最讲究得失二字。若蔡鞗打击在下,得到的是驸马之位,那神霄宫此行所为何事?欲得何物?难道只是无欲无求的讲道而已?”

余图若有所思,点头道:“东京人言,林灵素是百年不遇的道门人物,道门若显,必在此人。林灵素此前一直声名不显,被人引荐入京之后一鸣惊人,非浪得虚名。我在东京时听过此人讲道,此人生得是慈目善目的神仙模样,实则另有玄机。上元节之时,周邦彦在其身后尊其道号,林灵素身形不移,却能回首言谈,当时我尚不觉得有异,如今想来,却是命书上所说的鹰视狼顾之相。”

王希孟点头道:“此人野心极大,少时曾为苏学士书童,学士问其志,笑而答道,生封侯,死立庙,未为贵也。封侯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如此说来,林灵素行事,必为打击佛门,重振道门。如今看来,眼前之局势足以让神宵宫有兴师问罪之理,林灵素想让神宵宫取代少林寺在擎天五指中拇指的地位,已撕开缺口。”

余图疑惑的问道:“断发寺与少林寺有何关系?”

王希孟解释道:“天下佛门,禅宗为先。禅宗之内,少林为祖。杭州断发寺、崇福寺皆禅宗一脉。断发寺一亡,唇亡齿寒,崇福寺难保。神宵宫所为,剪其羽翼,伤其根本。”

余图冷笑道:“我等居然成了神宵宫打击异己的棋子,如今已身败名裂,果然成了神霄宫弄在佛门裤裆上的屎。”

王希孟突然想起刚才余图的话,问道:“按阁下所说,你在周邦彦府上做过事?”

于是余图把协助周邦彦逃亡的事说给了王希孟听,王希孟终于肯定地说道:“一切似乎有眉目了,幕后主使我已知晓。”

余图没想明白,问道:“主使难道不是神霄宫?”

“不是神霄宫,此人是你我根本无法抗衡之人。”

“什么人?”

“官家。”

与皇帝作对,无异以卵击石,只有不怕蛋疼的人,才敢硬着头皮做这种蛋疼的蠢事。

余图和王希孟想到此处头疼不已,泄气不断。

余图见气氛尴尬,找话题说:“方秋生前辈身死的消息如今天下皆知,只怕群龙岛早已不复存在。”

王希孟摇头道:“朝廷不善水战,群龙岛绝非一时半刻能攻取。若能取,方秋生身死一月有余,各州县怕是恨不得捷报相告,那会是如今这局面。”

余图一时精神大振,表明心迹道:“待埋葬章界前辈后,我当离开这是非之地,前去群龙岛,为方前辈守住该岛,不失师徒之情,亦立丈夫之志。”

“短见”,王希孟呵斥余图道:“朝廷害人的手段的确让人不耻,但朝廷所为却是国家千秋大业。阁下以一己道义之私,抗国家大义之公,无异因小失大,终究误国之举。”

余图一时醒悟,点头说:“公子所骂,惊醒梦中人,在下的确短视了。但朝廷的算计的确让人心寒,如今奸臣当道,只怕是报国无门。”

王希孟不敢借余图的话题,只是又有了新的疑惑,问道:“章界、张迅虽是不得志之人,但弃官护送周邦彦之事,不合常理。”

余图摸出那块红布说道:“或许皆为此物。”

王希孟浑身震动,叹气说:“身怀至宝而无力相护,其祸必然自起,此乃怀璧致罪。兄弟你能活到今日,当是奇事。”

余图尴尬的笑道:“这布材质不凡,在下也知道并非凡物。三日前,正是此物救了我一命,免去了被那道姑开膛破腹之苦。我本来就打算将此物与章界前辈同葬,只是不知此物是何来历?”

王希孟看着红布说道:“此布是何材质,我也不知晓,只知布上所载,乃赵木所著,天下顶级武学《人御》。”

余图疑惑道:“《人御》?”

王希孟解释道:“我大宋武功最高之人有二,人称‘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风雨所指蔡京,鬼神所指赵木。赵木于大观二年(1108年)击败钱天下的钱晨,成为当时天下第一人,著武学典籍《武艺》,一时洛阳纸贵,天下学武之人如获至宝,视其为基础武学典籍的集大成之作。此后蔡京取代赵木第一之位,著基础武学典籍《磨志》,顶级武学典籍《洗心》打压《武艺》风头。尔后,江湖传言赵木武学精进,续著《人御》与蔡京抗衡,不想今日既得一见。”

余图听得冷汗直冒,问道:“不知此物为何在章界前辈身上?”

王希孟解惑道:“赵木曾封龙图阁大学士,此物应是皇家之物,所藏龙图阁。章界官职龙图阁待制,定是借职务之便,偷得此物,至此亡命天涯。”

余图将布扔到一边,说:“此偷窃之物,又是害人之物,留之何用?”

“害人之物亦是救人之物,”王希孟将布拾取到余图手中继续说:“你与此物有缘,望你好生参详,艺成之后,为国为民,方不失丈夫本色。”

余图摇头叹道:“在下武功卑微如此,如何守得住此物?”

王希孟从余图的腰间摸出一物,笑道:“艺成之前,可靠此物。”

“群星落九天?可惜在下愚笨,并不会用。”

“我来教你。”

接下来的二日。同样不见人来打扰余图和王希孟,亲自来送饭菜的龙翔云在粗略看过王希孟的伤势之后,也匆匆离去,离去前只是客气地说等王希孟伤好之后,为其接风洗尘。

余图难得清静,认真地学习《人御》,他只觉得晦涩难懂,邀请王希孟一同参详,被王希孟拒绝了,只好零零散散地问一些句子的解释,同时暗自感慨,要明白世间的赢和输,还是读书的这条大腿粗。

王希孟并不练功,他只是继续静静地闭眼养伤。这几日来,王希孟体态开始丰腴,长了不少斤两,似有武学荒废的趋势。

余图见此劝解道:“公子长胖了不少,不如多用功锻炼,方不坠心中青云之志。”

王希孟睁开眼,眼中的神采如流星划过,神采消散,王希孟吐血不止,身材突然间消瘦下来,一如当初。

余图见这“暴力减肥”的景象大吃一惊,冲过去扶起王希孟说:“公子,这番景象直教人惊魂未定。”

王希孟笑道:“天下武学皆有共通之理,你二日来研读这武学典籍,我非礼勿听,却还是听进心去,让我参悟了恩师的武学精妙,修为差点突破至耳顺,只恨最后关头未能破其关隘。神交之战,所耗精力,非比寻常,精力与体力的转化之道……”

王希孟的话还没说完,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余图赶紧将红布收好,王希孟也将嘴角之血擦去,这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音笑道:“委屈二位屈身此地,龙某实在惭愧,今日诚邀二位赴宴,为二位赔罪。”

来人正是群英会会主龙翔云,王希孟见状对余图点了下头,两人马上起身谢礼,跟随龙翔云离开了万卷书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