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与魔初遇 (三)

游弃界第一心魔大人波旬自诩在人间界也算得上阅人无数，可眼前这小男孩就这样静静地迎接着无妄的暴虐，神情看不出任何悲喜。

波旬大人缩在越来越稀薄的猫毛里，承认自己读不懂这小男孩此刻的想法。

“啪啪啪啪！”狠烈的皮带夹杂着连续不断的羞辱，一起砸到了男孩儿的身上。这炸裂式的响声吓得群猫一抖，下一秒都飞一般地踏雪奔逃。

“我去！”第一心魔波旬大人瞬间感到身下一凉。但又无奈这些受了惊吓的猫咪，战斗力剧增，此时的心魔也降伏不了了。

于是心魔大人只能朝奔走的群猫捏捏拳头，却意外看到那只被小男孩儿把毛摸得温温的，听男孩儿絮叨了很久的黑猫回了头。

它，是在看这个男孩儿？

第一心魔大人轻笑，松开了刚才还忿忿然的拳头，放弃了追猫取暖这么丢人的想法。

“啪啪啪啪啪！”皮带声还在继续，这个看起来面善且懦弱的男人，在他的瘦小的儿子面前挥起皮带时，却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小男孩儿已经站立不住了，单薄的棉衣被皮带轻易地抽破，白白的棉絮与雪花共同飞舞。

鼻青脸肿的男孩儿倒在地上，抬眼看向白色的天空，很是贪恋。

波旬发现，这个男孩到现在都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仔细看去，男孩儿的嘴唇已经被咬破了。

哦，真是个乐观开朗，坚强懂事的孩子。

心魔波旬蜷缩在猫咪们曾经待过的垃圾桶旁，看戏。

毕竟，拥有优良品质的好孩子并不能成为心魔波旬的宿主。寄居在一个善良之人的体内，对心魔的修炼毫无益处，甚至有时就是一种折磨。

心魔波旬金色的眸子看着近在眼前的人伦惨剧，毫无波澜。

世态炎凉，众生皆苦，人间界不过如此。

他心魔波旬，从来就不是救世主。

想得到他的救助的人，必须先有自救的心，以及放出自己内心之恶的勇气。

以累积之恶作为饲养心魔的大餐，心魔自然会赐予宿主从未有过的强大力量。

那些自居正道的游离者和引渡者们，总以心魔霍乱人类作为讨伐心魔的理由。殊不知，心魔与人类，本质上是合作关系。

只不过，人类往往在利用心魔之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又把自己作恶的行径归罪于心魔。

这当然也是人类之恶的一部分，心魔虽然背了锅，但同时用这份恶念增进自己的法力，也不算太亏。

况且，游弃界第一心魔波旬大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喜欢多作解释的人，反正游离者引渡者和正义的人类对游弃者们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魔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事也是常见得很。

当大反派就要有当大反派的觉悟。

当然，当大反派也有当大反派的好处。人类有了心魔作借口，道德的负担轻了，恶之花自然越开越盛，游弃心魔一族也自是喜闻乐见的。

心魔一族的首领，不，前首领波旬大人对人类的观察，比一般心魔，甚至比那些自称为保护者的引渡和游离者更为深入。

毕竟，人心的隐幽之恶是心魔们最爱的食物。

就从现在雪地里的两个人表现出来的恶念来看，普通的心魔往往会选择那个挥舞皮带的男人，因为他的恶来得那么直接而猛烈。

但第一心魔波旬大人此刻不得不慎重再慎重，现在他的法力弱得连一个普通人类都打不过。如果这个新宿主无法给他持续的恶念作为补给，第一心魔波旬大人就要死在新宿主体内了。

即便冷得发抖，心魔波旬也没有随意进入那个男人体内取暖，而是用仅有的法力对那个男人开启心魔之眼：“林嘉善，中年丧妻，酗酒成性，失业在家，以虐子为乐……”

哦，没脑子的垃圾男人。

“啪啪啪啪！”白色而寂静的长街，重复而聒噪的皮带声。

心魔波旬看着醉酒的男人的机械运动，看着小男孩儿眼中渐渐出现的变化，掏掏耳朵，他在等。

心魔波旬见过太多在暴虐中沉默的人，那些人在爆发的那一刻所释放出来的无比强烈的恶，是波旬最喜爱的美味。

“爸爸，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皮开肉绽的小男孩终于出声了，打破了鞭打的单调。

“小畜生，过年还气我！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你爸！”男人的火气还没消，怎么可能会放过手边的出气筒。

“那，爸爸，你今天就打死我吧。”小男孩儿不再往后退，抵挡鞭打的前臂也放了下来，勉强从雪地上支撑着爬起来，站到男人面前。

男人惊异片刻，手里的皮带停顿了一秒，眼里又重新燃起权威被冒犯的怒火，皮带霹雳落在男孩儿的脸上，“劳资打你你还敢顶嘴，长本事了是吧？要造反啊！劳资今天就要弄死你，我叫你顶嘴，叫你特么的顶嘴！”

小男孩身上的伤痕越添越多，却强撑着，不再倒下。

看着小男孩越握越紧的拳头，波旬从地上站了起来，摸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胡子，“呵，这对父子，人类真是有趣。”

“我让你倔，让你跟我倔！”男人喷着酒气，唾沫横飞。带金属块的皮带一下下地扫到小男孩的膝盖处，打得男孩儿连连后退，才没有被打趴下。

“爸爸，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男孩儿哽咽着，被咬破的嘴唇流下血来，声音早已沙哑。

“你问为什么？小畜生，讨厌你还要什么理由！你是我儿子，你生来就是被劳资打的命。”暴虐的男人不受控制般地一皮带比一皮带更加狠厉。

在雪花与皮带的交叠中，这个男人有片刻想过小男孩儿问的这个问题。他想到了小时候被打的自己和那个给了他毕生仅有的温存的女人。

可惜，那个女人连半辈子都没有陪他，就走了，只留下这个折腾了她最后时光的孩子。

这个孩子刚出生时的时候，也是小小的，软软的。那种温柔的感觉，也触动了自己原本冰冷生硬的心肠很久，很久。

可是，现在，男人看着雪地里这个遍体鳞伤的孩子，他发现自己挥舞皮带的手已经停不下来了。

“那么，爸爸，对不起了。”小男孩儿张开了拳头，里面是一把弹簧刀。

这是心魔波旬第一次从男孩儿的眼里看到泪水。便是这滴泪，让波旬决定了他的新宿主。

“嗯？”男人的神经还被酒精麻痹着，那个软软的小婴儿和面前这个握着刀朝他冲过来的男孩儿在他脑海里交错着，让他十分恍惚。

“去死吧！”随着男孩儿含泪的怒吼，刀插进男人的身体里，淋漓的鲜血落在男孩儿的手上。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淌血的伤口，瞪着眼睛倒了下去，手里还握着那根皮带。

男孩儿愣愣地看着沾满了他父亲的血的双手，触电般地松开了手，跌坐在雪地上。他的心跳得厉害，却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心魔波旬便是在此时此刻进入男孩儿的体内，吸食着猛然爆发的恶，法力大增。

他心满意足道，“你好啊，我的新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