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坐在院子里那把脏兮兮的椅子上和树聊天。

夜晚是有魔力的，无论白天多么说不出口的话，到了晚上总是能轻易脱口而出。所以方海绝不在晚上和同事喝酒，也绝不在晚上拉下属开会，因为这个时间，是会暴露秘密的时间。

但是今天不同，今天的院子里，只有方海一个人。

方海也觉得自己憋屈坏了。他不过是想逃，却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然后一步错，步步错。

或许当时儿子去世的时候，他就应该和董燕馨离婚，然后一个人过日子，那样倒好像不会害了所有人，不会折磨自己。

止损啊。这么简单的道理，做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因为人，就是一种需要有牵挂，有羁绊才能活下去的动物。

需要别人证明自己的存在。

方海在追求一种和解，一种和儿子间的和解。他说了很多，多是些废话。

然后方海的手机响了，不是电话、短信，而是闹钟。闹钟提醒方海十二点已过，今天是中元节。

方海天生怕鬼的性格在这一刻被点燃了。莫名其妙，自己就半夜来了别墅，还是中元节。

他感觉凉飕飕的，周围好像有无数双眼睛正看着自己。是儿子？还是别人？

方海认定此地不宜久留，他站起身，有些狼狈地向大门走去。

明明开着的大门，此时却被锁住了，还是反锁住的。

因为中元节的缘故，周围的夜猫子都早早睡觉了，附近一点灯光都没有。唯独的亮光是天上的月亮，和野猫的眸子。

树叶摩擦声在方海耳边无限放大，他感觉凉风阵阵。

不是才9月吗？

方海回头向树的地方看去。

树后有声音，像是有人要从树里爬出来。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那么记仇。”说完这句，方海朝前倒了下去。

“爸。”方妍从树后跳出来。要不是石源提议，她是不会大晚上回到这阴嗖嗖的别墅的。方海跑到方海面前，可此时的方海已经昏迷了。他不全是因为惊恐昏迷的，最近他心事重重，每日失眠，神经衰弱，可能是困的，也可能是体力不济，一受惊，就倒下睡着了。

“你有毛病吧，干嘛想鬼点子吓我爸啊。”方妍已全然想不出点子的成功之处，现在方海倒了，她慌了，顺势把责任全怪在石源头上。

要不是医生说方海什么问题都没有，方妍一定“恨”死石源了。

“我还以为我爸有心脏病呢。”方妍坐在楼道里自言自语。对于方海的身体状况，她一无所知。

平时总埋怨方海不关心自己，可自己也没有关心过方海啊。

方妍放心下来，揣摩起方海在院子里说的话。

是一种和解。

这么多年，自己就想要个理由，一个方海不要自己的理由，不管是怎样的理由。现在理由摆在面前，无论它合不合理，经不经得起推敲，只要它在那里，对方妍而言就足够了。

让哥哥起死回生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和方海和解，开始主动关心他，阴霾就会过去吧。”方妍说。

“会。”石源附和。

“果然血浓于水，爸再‘坑’，只要随便说些什么，就可以轻易被原谅。如果没有亲情的纽带，和解也如此简单就好了。”方妍对着窗外黑压压的树梢说。

心里的秘密又浮现在脑海。

那谁说的，每个人都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方妍也想有，但她觉得自己不会被原谅，所以她从没把那个秘密和别人说过。保护自己，同时也虐待自己。

说来说去，还是怪方海，要是当时方海来看看自己，或许之后的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她不会被别人说是没爸妈要的孩子，“没爸妈要的孩子”也不会去害别的孩子。

“我小时候不爱哭鼻子，因为哭了也没人会对我特殊照顾，没有观众，就没了哭的必要，他们说这是孩子的本能。如果我们以后的孩子一直哭，我们只要不管他，不去满足他，他以后一定会乖乖的。”虽然方妍知道她一定不会这么做，她只是想随便说些什么，然后把话题绕道正题上。

“对于以前在团里能当上年纪最小的组长，我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我是我们团里唯一一个全年无休的孩子，甚至连老师也比不上我。逢年过节，从来没有人来接我，我妈回不来，我爸不想来，他们都以为我是孤儿，可我明明不是。

如果真是孤儿就会得到大家的怜悯，但不是，那就是个笑话。石源，我想告诉你有一个秘密，如果有一天别人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一定会死掉。”

方妍看着石源，她知道不该说，但今天她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石源。

“我杀过一个人。”

真正的朋友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一个不会嫌弃自己，在自己被欺负的时候站出来拯救自己的人吧。如果只是玩得来，那就只能被称作为玩伴。

如果这样算，那对方妍而言，唯一的朋友应该只有梁思了。

至于小芊，应该还属于玩伴的范畴。

玩伴是不靠谱的。就像小芊，在去梁思家吃进口饼干方面特别积极，在和方妍一起逃学方面特别积极，但是在有难同当上，却跑得比谁都快。

方妍有一段被孤立、欺负的时光，那段时间，她和团里的小芊成了朋友，因为小芊情商低、后知后觉，全世界都知道方妍被排挤了，可她不知道。

但是没有人可以一直当傻子，至少那些“坏孩子”不会让她一直当傻子。

小芊知道自己继续和方妍做朋友后，自己也会被孤立，立马慌了。她要和大部队站在一起。

因为之前和方妍交好，方妍在不知道被小芊背叛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被有“坏孩子”指挥的小芊捉弄了好几次。

那时方妍没这么好的脾气，几次被整后，她决定以牙还牙。

团里有个老师，大家都叫她“老巫婆”，因为她特别凶，在她的课上逃课，就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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