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帝国历985年夏末。
天渐渐凉了,蝉也不再那么噪,细细听去,甚或可以辨出几声凄切,秋意将近。
皇宫里有书房。夜已深,灯未息。
陛下的气息越发深了,如渊如海,有权势带来的积威日重,有修行带来的无敌气势,有孤独寂寞的讳莫如深。
帝王暗怒暗恼。书桌上摆放着五本修者功法,《凌空虚渡》《开山掌》《裂碑腿》《惊天一击》《化元大法》。数月下来,前面四本都已完成,所缺只是火候。可是,他暗自比试过很多次,他的凌空虚渡,远不及工匠出品的悬空陀螺,无论虚空飞行的速度还是持久性,都有不小的差距,甚至灵活性也将被其超越。他的开山掌裂碑腿,在天空之铠面前犹如笑话,来个千百击才勉强破开。没有人会让你如此攻击,就算任凭攻击,能破一战铠也破不开第二件。而所谓惊天一击,将毕生元气尽付一击,一击之力不知到底有多强,可是一击之后任人宰割却是确定无疑。鸡肋啊。
帝王终究拿起了化元大法。这是魔功。他已经不记得拿起了多少次又放下。是人是魔只在他一念之间。他向来果决,但这一次,他犹豫再三再四,直直犹豫了数月。他甚至不止一次地生出过摧毁这部功法的念头,但是,一来他已将功法刻入脑海,只要想练,随时可以。有没有书卷,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第二点,他后悔了。不该逞一时之快,一把火烧了禁书目录。他有太多的疑问需要确定,他有太多的念头需要考证,他需要更多的功法来助他更进一步,哪怕残缺,哪怕不全。他需要一个引子,他需要有人抛砖,他需要前人的智慧结晶。他为自己恼火不已。
自古以来,最寂寞最孤独者,当是帝王,没有之一。他已太久没有说话,没有人能够与他交流。他也不愿意和一群凡夫俗子混在一起。
至于后宫佳丽,不想还好,一想更是来气。人人都喊饶命,人人都痛哭求情。没有一人的身体经受得起他的折腾,像纸一样薄的身体,一不小心就要撕烂,稍不注意就血迹横陈。他受不了了,他住进了书房,他彻夜难眠,他要再选一批妃子,这次他要找一些结实强壮的,容貌不论。唉,真是。史上最丑的妃子就要诞生了吗?
化元大法,能将他人他物的元气化为己用。可是何人体内元气,何物秉元气而生?他竟然没有修出神识。他的气海亦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漩涡,似乎什么也没有。但是那漩涡自生,运转不息,玄妙莫测。似乎他的漩涡便是诞生之物。漩涡黑洞洞,深不见底,不知有何神异。
“陛下,第一批初生孩童已到密室。”黑暗中有阴暗的声音响起。
帝王恍若未闻,怔怔出神。他的右手紧紧地抓着书笺,又松开,又抓紧,又松开。最终“篷”的化为飞灰。“该死的,区区一本破书也想左右朕?吾乃千古一帝!”他声音低沉,目露凶光,似愤怒,似魔吼。
是夜,书房的灯一夜未息。天将亮未亮,一夜中最黑暗时,有人叹息“先好生养着吧。”黑暗中有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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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浮座驾浮光掠影,昼夜不停,速度非人力能及,短短两月,便从帝国最南端来到了帝国的核心,皇城。
和荒城一样,最耀眼夺目的建筑,依旧是工匠圣殿。冰凝皱着眉头看着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圣殿,她于崇拜景仰中生出不喜。
在荒城踏入悬浮座驾,缓缓升空到千米高空时,她便注意到,所有的一切都在座驾之下,显得卑微渺小,唯有圣殿与其并驾,与其争锋。不过当时并没有不喜,而是觉得能工巧匠的不可思议和工匠之术的玄妙莫测。她隐隐觉得,在荒城,工匠圣殿超凡脱俗,城主府和执法部恐不能治,甚至圣皇陛下的威严都有所不及。
两月间,观帝国雄城,览锦绣山河,赏云天赏到腻,盼皇城盼到无味。她自然生出高人一等的感觉。座驾上近百名候选皆是如此。任谁在天空遨游数月,归于凡间时也难以平静相待。
冰凝看着没有城墙的皇城,缓缓下降。没有城墙的限制,工匠圣殿更显得高高在上。越靠近地面,这种观感越是强烈。落于地面,走出豪华的座驾,踏足光滑的石板路上,她直感到圣殿挡住了她的阳光,留下了太多太广的阴影。阴影甚至延伸进皇宫,她心中冒出“真是太过放肆”的念头。她的崇拜景仰之情顿消,如果她能入主,得好好治一治。皇宫有些太小,就比城主府大一点。真是难以置信。这居然就是千古一帝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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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王妃候选排成长龙,秩序井然,进宫面圣。宫殿也实在太小,道路也是极窄,四人并行都显得局促。冰凝居于最末,不觉想到,走到陛下跟前怕要走到日上三竿。
陛下和文武百官在殿内等候。陛下显得心不在焉。文武百官倒是看得投入。候选们在展露才艺,或翩翩起舞,或吟诗作画,或者就干脆平铺直叙。帝国不兴歌舞,不幕诗画,但是,歌舞诗画最能展现女子之美,也最易打动男子之心。
陛下看得厌烦。他的大部分心思都在左手上的一颗水晶球上,这是工匠圣殿的又一作品,名“谛听”,以前有两个功能,测试脑容量和天矢定位,现在又多了一个功能,辨别生命强度。
初代谛听的范围是五十米,以后肯定会持续增加,不过现在已经够用。谛听范围内,只要是活物,都会有数值标示。正常人的生命强度为1,成年男子略大于1,女子略小于1,老人和小孩几乎都小于1,鲜有例外。
整个大殿内,文武百官都在1以上2以下,这是最正常不过的数值。大地战士生命强度为3,天空战士为10,当然卸甲之后也就一二之间。帝王已卸甲数月,他的生命强度为9。他没有一丝意外,当然也没有一丝喜意。谛听一出,他还有什么神秘可言?他失去神秘战铠一事无人知晓,神秘铠甲在身他的生命强度应该不下于15,而现在的他穿上天空之铠,也是差不多。混过去倒也不难。
他只想要找一些结实强壮的女人,最好达到2以上。擅不擅歌舞,能不能诗画,会不会撒娇,都无所谓。不要太丑,不要太出格就好。但是,程序和过场少不了,威严和仪式同在。
只是,他的眼神太好,他的耳朵太灵。他分明看到有人喉头耸动,有人呼吸便粗,甚至还有人弓起了身子。他浑身不是滋味,板着脸却也不好说什么。
候选们卖力地展示着,一队队进来,又一队队出去,如行云流水。陛下已经不想瞄一眼,清一色1以下的生命强度,和后宫的那些佳丽没有丝毫区别。他不想养更多的脆皮废物。除了添堵,不知有何意义。
正恍惚间,一声轻微的示警声从水晶球中响起。除了圣皇,只有冰凝眉头一皱。修者是敏锐的,她一踏入大殿,就有一股被窥视的感觉,虽然只是一扫而过,然后耳中就出现了与大殿内歌舞升平的景象格格不入急促的滴滴声,几乎是错觉般,戛然而止。
冰凝疑惑地望向滴滴声响起的地方,却正好迎上龙椅上威严疑惑警惕探视的目光。“这是怎么回事?”疑问同时浮现在两人脑海。
圣皇的心中有巨浪翻滚,虽然在脸上一丝也不流露。除了宫廷护卫,所有人都必须卸下甲兵,和平觐见。所以,谛听上面不可能出现3以上的数值,2以下便该是永远。
但是,第一级警报被触动,一个醒目的5字闪现在最中央。有人穿大地之铠持天矢进殿,这是圣皇心头浮现的第一个推测,有刺客?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刺杀吗?又是寻死的刺杀?他敏感的神经就要被触动,他淤积的怒火又要被勾起。
“嗯?”一双疑惑无辜灵动清澈见底的眼眸直直地看了过来。生命强度达到5的居然是如此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陛下起身,他很少退朝前起身,“嗡”,有巨大的威压从圣皇体内散出,一刹那,舞休音绝,鸦雀无声。文武百官,纷纷低头,将身子弯得更低。而众候选则诚惶诚恐,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冰凝鹤立鸡群,她不知道该低头,要跪下,她矗立在跪着的人群中,目光直视着那人起身,走下龙椅,朝她而来。
龙行天下,有滔天巨浪相随。众人只觉得帝王更加威严更加深不可测了,冰凝却放佛置身于茫茫大海,她只是一叶扁舟,大海不是风平浪静。滔天巨浪铺天盖地,要将她淹没。她的眼里升起无助,她张开小口,似要叫救命。
圣皇的眼神未离开丝毫。他运气施压,将气势堆叠如海浪,汹涌地往这个神秘的小姑娘身上碾去,若稍有异动,他不介意直接抹去。无论男女,无论老幼,他抹去的已经够多,他不会心慈手软,也不懂怜香惜玉。但是没有敌意,也没有一丝杀气。相反,他感受到仁慈,行医济世的慈悲。
他蓦地撤去气势,又化为一个凡人。冰凝看着一个带着疑惑探究的神色的男人如此近距离地盯着自己,脑中空白,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巨浪和无助,只觉得碰到了一个登徒子,“啪”抬手就是一巴掌。然后闪退,低头护住胸前的颤巍。
等再次抬头,才发觉有异。刚才只是安静,现在却一片死寂,连个呼气的声音都消失了。
圣皇呆立当场,他呆呆地举起手,摸了摸迅速肿起来的脸颊。被扇耳光的记忆穿过重重压力,时隔二十余年,冲进了帝王的心。“孩子,你要记住,我扇你耳光是因为我爱你!你做得实在太差,但我还想要爱你,所以我要扇你耳光,希望你记住,希望你进步,否则我就不理不睬了!”他想起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