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最后半年有两个最重要的任务:一是找份体面的工作或者是继续深造,另一个就是毕业设计了。自从念国他们几个在双选会上铩羽而归,几个人反而觉得压力小了。总归是要到社会上闯一闯,先快乐得度过大学最后时光再说。
那么,毕业设计成了他们最后一个任务。
本科论文并没有什么研究价值,能在自己的专业范围逻辑性地做个课题就已经很不错了,多数人的论文纯属抄袭,更有一些电脑不专的人竟然愚蠢地从常规搜索下手,急得满脸通红却无所斩获。
不过,做好毕业设计最精明的一个办法就是找个好的导师。这里的好不是针对学术而言,是说这个导师要有地位,要很忙,要很傲。简单地说就是,他最好懒得理你,但又不想让你丢他的脸。所以到了选导师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哪个导师最受“欢迎”了。
朱子昕当然也在这波争抢导师的洪流中,而且他的表现堪称英勇,曾经五次拜访这位导师,却都是因为名额已满而被拒绝。当朱子昕第六次拜访的时候,那位导师眉头一皱,连眼睛都懒得抬起来,很疲惫地说:“那你来吧,不过话要说在前边,跟着我你要认真地做设计,要按照我给你的计划去学习。不要心存侥幸以为我会帮你。一切都看你自己的努力了。”子昕不住地点头,但是心里却在想这位导师年年都说这些话也不觉得烦。
柳念国并不着急找导师,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好论文。所以在选导师的最后一天,他被学校分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助教名下。这一步工作做完之后,子昕就和蕾蕾商量着去旅游。而念国和柔柔开始准备自己的论文,只有沈天源一个人去自己签的公司实习去了,他只要过了答辩就可以。
毕业前的大学生活充满了糜烂的颓废,很多人变得躁动不安。在黑暗的夜里,时而可以听见有人在阳台对着天空鬼哭狼嚎,或者有人光着上身一本正经地朗诵着儿歌,甚至到了深夜,你会听到淡淡的清凉的吉他声。空洞的弦乐,撩拨着夏夜的空气,常常使人夜不能寐,却没有人愿意打破这种烦躁的骚动。偶尔,不知哪里飞出的啤酒瓶子在水泥地上碎裂,如尖锐的爪子划破玻璃般刺耳。
到了答辩的日子,朱子昕的导师并没有像传说那样帮助他作弊,反倒是柳念国的老师瞻前顾后,害怕念国表现不佳影响他自己的前途,在最后一周竟然把自己的论文原原本本地给了念国。
朱子昕眼馋地看着念国寻求帮忙,毕竟到了最后一周,子昕根本做不来论文。念国就将自己的论文给了子昕,还帮他做了一份答辩稿,预设了几个可能出现的问题。子昕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便忘了前几天的忧虑。
有些事情当你没有经历的时候,你会觉得它充满了神秘感和仪式感,在这之前你会焦躁不安,但是当你经历了之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种假象,或者说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而已。
毕业答辩就是这样。仓促中的子昕竟然得了优秀,而念国却只得了良好。这件事情让朱子昕大感意外,同时让人意外的不是念国,而是给念国论文的那位助教。念国倒是很坦然地对待这些,放佛他早已经看淡了学校的一切虚假。
天热了。身上的白色t恤□□地贴在各色男女的身上。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聚集在校园里拍照留念。柳念国坐在草坪上回忆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他快乐过,或者说最初那些年幼稚的爱情给他的生活带来了无限幻想的空间。他也失败过,不经世事的愚昧,天真的想法,以为只要付出就会有收获,让他痛苦不堪。他也疯狂过,曾经和自己的狐朋狗友登山、k歌、野餐,醉生梦死。还有他对武美津的朦胧的感觉,曾经让他一度揣摩,敏感而脆弱。
他的四年像是大汗淋淋过后的疲惫。无奈,焦虑,枯燥,幻想。一切就像计算器的清除键,只听“啪”的一声,再多的记忆都归零。
是的,一切归零。
想着想着,他放佛听到有人在叫他,那种声音是久违的熟悉,却又陌生得让他误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身后又一次传来那个声音:“嗨,柳念国。”这一次他听出来,这是武美津的声音。
自从柳念国和柔柔在一起后,武美津就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甚至见面也没有说话。这几年,美津在杂志上发表了许多诗歌,慢慢的也有一些不错的小说。事隔两年,柳念国再见到那些他曾经极其厌恶的诗歌时,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他觉得生活还是有点残忍。这种残忍夹杂了太多的戏谑和无奈,深深地刺痛着他本来单纯的心。
柳念国没有想到在毕业之前还能和武美津面对面地交谈。更没有想到是武美津主动和他说话。他放佛又回到第一次见到美津的那一刻。看着念国痴痴愚钝的样子,美津大方一笑,说:“柳念国,马上就要毕业了,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念国从回忆中还过神来回答:“我可能会去广州吧,我想去南方闯一闯,毕竟这里机会太少了。”
武美津看出了柳念国的焦虑,她不动声色地说:“我最近看到一个故事。说是有一个女孩在海滩捡到一枚钻戒,她爱不释手,每天都戴在手上。有一天,她在游乐场与一男子相撞,男子顺势抓住了她的手,并看到了那枚钻戒。而那名男子就是钻戒的主人,男子想要摘掉钻戒,却怎么也办不到,命运最后让两人走在了一起。”
念国听了这个故事也不知道美津想要表达什么,就说:“是啊,这种故事都是那些无聊的人闭门造车的产物,天底下哪有这碰巧事。”
美津笑着看了念国一眼接着说:“这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看的童话故事。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呢。但是就是有人愿意做梦。有时候,爱做梦的人才是最后的胜利者,因为他们会为了梦而一直向前。即便醒来后会失落伤感,但是过程却永远是幸福的。柳念国,你当时不还抱着一个文学梦吗?现在在想什么呢?”
念国惭愧地低下头:“那是一种奢侈的想法,我现在都不敢想象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梦想?梦想是什么呢?”说着念国把眼睛盯向远方。他的眉宇间闪现出一团雾一样的忧愁,高高的鼻梁勾勒出俊朗的曲线,眼睛里充满了郁金香的气息,一直凝固在美津心里,就像四年前一样深刻。
美津和念国肩并肩站在一起,她鼓励念国:“梦想就是找一个慰藉心灵的地方,无论处境,无论贫富,都能使自己活得有价值。你要记住,当太阳下山的时候,你并没有因为过去的这一天而感到惋惜或者空虚,那么这一天就是成功的一天。如果每一天都这样,梦想就会实现。”
念国看着美津,她的眼神坚定而自信,红润的嘴唇恰到好处,长长的睫毛羞涩地跳跃在眼皮之间。念国有点心猿意马,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慌张,只是条件反射地把目光移开,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念国问美津毕业后有什么打算。美津说她暂时留在北京一家外企做企划,等工作后再做其他的打算,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好。
美津感觉到念国的不愉快,她也了解念国现在的心情。马上就要毕业了,还没有具体的工作和目标,难免会有所失落。这里曾经洒下太多美好的记忆,如今却要流着眼泪离开。美津的声音也随之凉却下来,她将额前的刘海撩到耳朵后面,安静地看着远处的云朵游来游去。
念国蹲下身子坐在鹅卵石铺成的地上,然后漫无目的地向湖中投去石子。他记得两年前的这个时候,正是在这个湖边,柔柔抱住了他,从此他的生活便与美津渐行渐远,直到今天再次重逢。过去的日子在他脑海飞速快进,一幕幕如同清晨草尖上的露水,稍纵即逝,他根本来不及抓住它,留下它。
清风拂过,淡淡的罗兰花香黯然洒落在美津的身上。她也像念国一样坐在地上,双手合拢抱在膝前。她眨动着长长的睫毛,故意把话题岔开:“念国,我特别想去流浪,背着相机记录下我到过的每一个地方,接触不同的民族文化,将来我要把我经历的写成一本书,到时候可能还需要你这个大才子帮忙呢。”
“我能帮什么啊?我觉得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当初的才情了,这些年一味的妥协,让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自己。美津,我很羡慕你一直保持着对诗歌的热爱,对梦想的不离不弃。”念国叹口气接着说,“如果让我重新来过,我一定会像你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向任何人任何事妥协。”
美津转过脸看着身边的念国说:“我坚信,生命是一个轮回,越往前走就越接近最初的自己。有的人之所以感觉离梦想越来越远了,是因为他们走得还不够远,只有越过最远端后,才能慢慢接近梦想。念国,我相信你。”
看着美津坚定而信任的眼神,念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什么也没说,但是他的眼神里有一团火,充满了力量与希望,也充满了眷恋与不舍。那一刻,美津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任凭吹散的头发凌乱地飘舞在两人之间。
这时,念国突然发现美津戴着一只白玉镯,这只白玉镯好像是他从礼品店买回的那只。他本打算送给美津的,由于他的懦弱一直不敢开口表白。与柔柔确定恋爱关系后,柔柔在宿舍发现了这只玉镯,嚷着要让念国送给她。念国以为,这只玉镯本是为美津而买,如果再转手送给柔柔,对柔柔而言不公平,便为柔柔另买了一只绿色的手镯。但是贪心的柔柔收了绿手镯后还是占有了那只白玉镯。念国拿她没有办法。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白玉镯现在戴在了美津手上。
念国看着美津的手镯:“这只白玉镯真漂亮,很适合你的气质。”
美津抚摸着手镯说:“是的,这只手镯本来是属于柔柔的,但是我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那时正巧我过生日,柔柔问我要什么礼物。我说就要她手上的白玉镯,她眼睛都不眨一下,立马给我戴上了。”
念国嘴上应付道:“哦。”其实心里在想,这只白玉镯本来就是买给你的。
临走时,美津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给念国说:“这本书你还记得吗?这是你送给何珊珊的圣诞礼物。我捡回来后一直都没丢,今天还给你。”
念国看了看心里更加难过,这让他突然想起带美津吃冷饮,做陶制品的那个夜晚,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单独接触,也可能是永远的一次。
念国接过书摩挲了一下又递给美津说:“这本书你能收下吗?留作纪念吧。”美津笑着点点头,把书放进包里。
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留给念国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