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东北后，念国并没有着急回家。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十分纠结，事业受挫，朋友背叛，父亲又体弱多病，自己也没有能力给柔柔一个温暖幸福的小窝。这一切就像悬在他头顶的冰凌，一不小心就会被砸中。
他一个人漫步在热闹的城市，却怎么也无法让自己融入进去。烟花四处炸开，映红了整个夜空，也映照在他的脸上。荡漾着喜悦气氛的路人匆匆而过，留下他一人在这暮色里伤春悲秋。
过去的一切在他脑海流转，他曾经骄傲过、快乐过、狂妄过、幸福过，但是无论如何都没有现在这样失落过、绝望过。他的人生轨迹放佛被施了魔法，无法掌控地往前走。他每走一步，后面的路就坍塌一步，等他走到前方后才发现，这一切都是虚构的，可是他的退路已经没了。他就站在这绝处看那漫天烟花，却不知道下一刻究竟该迈哪一步。
不知不觉，柳念国来到了母亲的墓地。他照例抽一支烟，漫无目的地说道：“妈，我来看你了。不管你听到听不到，我还是要说，我失业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我无法知道你的容颜。我用一周时间看完一本高数，轻而易举就能和大学教授谈哲学。可是为什么我不如别人发展的好。沈天源背叛了我，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把我和朱子昕骗了。我觉得我就像刚出生的婴儿，只能看着别人的表演，却无法知晓其中的含义。妈，你知道我现在的痛苦吗？柔柔本来可以幸福地生活，可是为了我放弃了那么多，结果我却没能让她过上一天的好日子。我们总是在说来日方长，可是人生短暂，谁有那么多时间等你到地久天长。”念国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特傻，在黑乎乎的夜色里怨天尤人。他把那支烟抽完，狠狠地踩在地上，跟母亲鞠了一躬就走了。
回到家里，父亲早已经准备好饭菜，和那个小媳妇焦急地等在桌边。念国强颜欢笑地和父亲聊天，父亲问他工作顺利不，他自然回答很顺利，总之一切都顺着父亲走。父亲高兴地像个孩子，一个劲给念国夹菜。连那个女人都一改常态，忙不迭夸念国有出息。
念国迟疑地看着女人的脸，突然觉得像一坨硕大的向日葵，愣把念国当作太阳，保持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念国在心里暗骂自己怎么把柔柔最喜欢的向日葵用来比喻女人的脸，真是罪过罪过。其实念国看出来了，女人无非就是想从他身上借点光，好让自己暗淡的岁月重新燃起骄傲的霞光。他不但没有觉得女人的可恶，反而因自己可能会让女人失望而感到窘迫。
念国为了让父亲高兴，就把他和柔柔谈恋爱的事情告诉了他。父亲听了确实高兴，像是焕发青春的孩子想探出个究竟。起初念国还很有耐心地回答父亲的问题。可是到了后来，念国发现自己刚才犯了一个大错。
父亲不但询问了柔柔的学历、相貌、身材，还包括家庭背景和父母情况。最后，还一再嘱托念国，千万不要找颧骨高的女孩，说是克夫。还有什么长的太丑不行，家里太穷不行，没有工作也不行……念国在心里暗自嘲笑，原来天下的父母都是一个样子的，不管自己的孩子优秀还是窝囊，都会觉得别人谁都配不上。
念国实在听不下去父亲的唠叨，就一声不吭地回屋去了。父亲刚才还兴冲冲挥舞在空中的胳膊，像多余的藤条，无处安置。念国根本没有看父亲的表情，其实他是不忍心看到父亲受伤的样子。
这次见面好歹没有吵架，多数是因为念国的谎话占了整个谈话的一半以上。念国突然觉得人总是那么卑贱，总是喜欢听谎话，或者说只有谎话才能维持人与人之间脆弱的感情。看着这个充满自己童年记忆的房子，他开始怀疑之前发生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要不为什么感觉不到自我的存在。
念国听着父亲和女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心头涌上阵阵酸楚。他恨自己这些年总是忽略父亲的感受，让父亲孤苦伶仃地生活着、盼望着、等待着。可是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又怎能给父亲带去幸福呢。看着父亲洋溢着幸福的笑脸，念国第一次因为一个男人而落泪。
春节总是热闹的。如今的柳念国已然没有当初那么迫切希望过年了。那些风一样飞驰在街角打闹的身影在记忆的长河中破碎不堪。除夕的夜晚，天空中不停地绽放着各色烟花，电视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伟大祖国的繁荣景象。父亲像一个老小孩一样，兴奋地坐在电视前。有时候还骄傲地大声喊着，念国快来看，这是广州，你认识这个地方吗？念国只是“哼哈”地敷衍了事，始终没敢正视父亲的眼睛。
一家人尴尬地吃完饭，念国赶紧拨通了柔柔的电话，他确实想听到柔柔对她的大声喊叫，想柔柔无理取闹的样子。柔柔当时正在院子里和一群小孩放烟花，看到念国的电话，她心头突然涌上一股酸楚，好像这个人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
她接通电话后大声喊着：“念国，我正在楼下跟小朋友们放烟花呢，特大特漂亮，就跟大学时我们第一次放的烟花一样。”说着还兴奋地喊起来。
此时，念国这边也开始有烟花炸开，电话听筒里传来的都是震耳欲聋的响声。他虽然听不清楚柔柔在说什么，却能感到柔柔并不快乐。因为在以前，柔柔接到念国的电话一定会说，嘿，你什么意思啊，这时候才想起来给姐姐我打电话啊，没有我在你身边看着你，是不是长本事了？或者干脆就一通骂，有话快说，姐姐我还要放烟花呢。
可是这次，柔柔突然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她说话不再咋咋呼呼，也不再骂念国了，客气得有点生疏。念国转念一想，可能是自己心事太多的缘故吧，对身边的人和事太敏感了。他笑一笑说：“柔柔，新年快乐。”
放下电话后，柔柔再也没有玩闹的热情。她披上大衣，戴着念国送给她的围巾，独自漫步在大街上。今天的北京城完美地将传统与现代结合在一起，到处都散发着优雅的气息。各个广场上都被年轻人占领了，他们唱歌、嬉闹甚至接吻，毫不掩饰。柔柔感觉自己已经老了，再也无法跟上时代的节奏。
柔柔记得，现在走的这条路正是大学时念国送她回家时经常走的那条。那个时候，柔柔每周末都要回家，但是又舍不得念国。于是，两个人就从学校徒步往家的方向走。柔柔不记得他们走了多少次，但是每一个转角，每一处休息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气息。对于现在的柔柔来说，这一路放佛就是一场倒带的电影。她抬起头，透过沾满泪珠的睫毛，看着天空五颜六色的烟花几乎哀求着说：“让我们回到从前吧。”
不知不觉，柔柔走到了曾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大学。正好此时天空飘起了雪花。柔柔不敢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因为这里有太多美好的记忆，到处都隐匿着念国对她的爱。当年的山盟海誓依然飘逸在周围的空气中，至始至终都不愿散去。
这时候，她的身后跳跃着跑过一个小女孩，戴着兔耳朵的帽子，激动地喊着：“看啊，雪，这么大的雪呀。老公，我好喜欢呀。”说着就去亲旁边的男孩。如果搁以前，柔柔一定特鄙视这样的场景。不过现在看来，她倒觉得这样的女孩子有一点可爱，虽然傻，但至少不会痛。
这一晚上，柔柔收到了好多祝福短信，但大多都是群发的，毫无诚意。只有几个重要朋友会特意把她的名字加上，真心地祝福她幸福快乐。而这样的朋友，数来数去还是溪蕾那么几个，顿时让她感到那么孤独那么悲惨。
她是心疼溪蕾的，一个善良而又美丽的女子爱上一个没有上进心的男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博弈。只是柔柔不知道溪蕾是如何下的赌注。看着远处闪亮的天空，柔柔淡淡一笑，自己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倒替人家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