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有时候，人一旦做错事情，连说话的资格都会一并失去。

朱阳要将上官青儿接出县衙，另寻一个僻静安全的地方解毒。乔夜烜起初不肯，却被朱阳一句“你有什么资格反对”给堵得说不出话来。

他完全可以用同样的话回敬回去，但他不能。

朱阳一言一行、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已经表明青儿对她的重要性。不难想象，她对青儿也同样重要。

他只能任由朱阳将上官青儿带走，但并不代表他就留在这里，像个深宫怨妇一样，苦苦的等着君王偶尔的想念和探望。

他亦步亦趋的跟着朱阳，朱阳瞪了他好几次，他都装作没看见。其实，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这个世界敢对他这么做的人，全都下了地府见他祖宗了。

朱阳所选的地方，是位于南大道边缘的旧宅院。据说，这是一个富商的假。但富商已经举家迁移到了越人京，这里只留了一个老仆打理。因为这里足够安静，又因为原来富商不喜有别人住在自家附近的怪癖，也足够的安全和隐秘。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里很惹人眼。

但因为这里很久没人出入过，加之沂水县的人都知道这家主人离开了，平日里也不会有窜门这些事情发生。

屋子已经打扫好了，简单的家具，随意挂了几幅字画在墙上，窗帘床帏都用极为薄而清透的纱制成，雕花木床上铺着水青色的床单，上面覆着水青绣花锦被。地上则铺着暗红地毯，穿着鞋子踩在上面，也能感觉到极为舒服的触感。

一切看起来都很简单，但无需细看，就知道，这些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够用得起的。光就这地毯，不是拼接的，而是一块一块依次铺成，因此看起来也十分的好看。但就这随便一块地毯，就足够普通人家吃上两三年了。

朱阳将上官青儿放在床上，盖上被子，静静的看了一下，轻声的对她说了句话，落下床帏，淡淡的看了一眼乔夜烜，示意他赶快滚蛋。

乔夜烜这一回没有坚持，眷恋的看了一眼上官青儿，转身离开。

乔夜烜走后，司琴从暗处走出。他望着乔夜烜离开的方向，道：“必成大器之人。只是，还需要雕琢一下。”

朱阳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的道：“嗯，是一个当皇帝的好苗子。”

司琴闻言，深深的看着朱阳。这句貌似认同与赞美的话之下，隐藏了多少无奈、痛苦和悲伤？

另一边。

乔夜烜回到他与上官青儿的房间，坐在床边，看着上官青儿一直躺着的地方，面色阴沉，目光深邃中带着让人胆寒的冰冷和残忍，好像一头正在撕咬猎物的狼！

杀雨刚出现，就被他周身的气息所惊吓。他镇定了下心神，跪地道：“主人。”

“说。”

“苏木行书此次前来沂水县，是为了寻灭门的仇人。现如今，他得到的唯一线索是‘浪荡公子’。‘浪荡公子’曾说，只要能够赢他一次，他就会为他做一件事情。因此，苏木行书才对他下了战书。但之后二人，却并未决斗，原因不明。

之后，苏木行书的失约，好像是他与姑娘约定好的前晚，回到住宅后，就收到一封来信。他就立刻离开，启程去了越人京。”杀雨顿声，又道：“关于苏木行书的事情，就调查到这一些。此外，关于姑娘昏迷不醒的原因已经找到。姑娘是中了醉梦之毒。”

“如何中毒的？如何解毒？”

“姑娘喜欢吃食，将药物分别放于各种食物之中，以此达到服下毒药的目的。加上，此毒若缺少药物和药引任何一样，都不能达到中毒效果，反而于身体有大补的功效。就这么，姑娘吃了三个多月。直到……”杀雨有点难以说出口。但在乔夜烜目光的逼视下，他只能硬着头皮道：“直到主人您将梨子给姑娘。”

“梨子？！难道……”

“是。醉梦的药引是梨。”杀雨觉得制造这种毒药的人有点变态，其他几种药就算了，这药引竟然是最为普通的梨——虽然在朱越国不是。据说，药引选定梨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梨音同离，寓意分离。现实的世界和虚幻的世界，自然是分离的。这个意思虽然好，但杀雨怎么也没办法恭维。尤其是在乔夜烜越来越冷的目光注视下，如何恭维？

乔夜烜愣在原地。

刹那之间，却如亘古久远。千万种情绪如黑色中的星光闪烁，或暗或明或晦涩。

上官青儿喜欢吃，尤其偏好甜食。这或许是因为她有起床气的原因，所以他虽坚持不让她吃多了，但却从未阻止过她吃这些东西。哪怕她偶尔过分了，也只是无奈而宠溺的念叨几句。

在母妃去世之后，他从未刻意讨好过谁，独独这一次，他让人从洪紫国快马送来梨子，几乎可以与“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相媲美。但，他千想万想，都没有想到，他的一片好心，竟然……

母妃死于醉梦，那之后，他将过去的自己和母妃一同埋葬在心的最深处，加上了好几道锁，连自己都不得入内。

他没有去调查“醉梦”是什么，有什么效果，如何解除。就像是为了逃避那让他伤心欲绝的悲痛，而刻意为之。

噩梦重演。

他最为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倒在了“醉梦”里。一个已经仙去，一个还不知是不是会垂怜他而留在世上？

看着自己的手，线条分明、修长白皙。青儿很喜欢把玩他的手，摩挲着指腹上的老茧，有时候会如小猫一样抓来抓去、有时候会双掌相对，比较着谁的手比较大、有时候会掰开他的手，将糕点塞到他的手里，而她又去拿别的……

这一双手，曾拿着那个黄橙橙的梨子，将能使她命丧黄泉的关键药引递给她……

“……醉梦，怎么解？”乔夜烜沙哑着声音。

杀雨目光闪烁，似乎是在为这样的乔夜烜而震惊，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而思考着什么。片刻后，他斟酌了下用词，道：“五个至亲之人的血。”

“血？”

杀雨道：“是。五个将姑娘当做至亲之人的血。不一定要有血缘关系，但一定要将姑娘看得很重要，才有用。”

“……还差两个。”

朱阳在上官青儿耳边轻声说的话，他听见了。只是，当时并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心烦意乱也没有多想。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意思。

两个……

朱阳还在找人。

乔夜烜倏然起身，快步朝某处走去。

杀雨静默的看着乔夜烜离开的身影，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