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上官青儿回去后，见苏木行书站在后院，仰望着天空。就她这个方向，只能见到他的侧脸。

上官青儿走了过去，眼中闪过疑惑。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的表情这么迷茫呢？对，就是迷茫。

为什么？

“苏木大哥。”

苏木行书侧过头，见上官青儿一脸担心，微微一笑，道：“你回来了。”

“是，你在看什么呢？”

苏木行书沉默，久久道：“我也不知道我在看什么。”

上官青儿愣了，随即将手上的纸包递给他，“这是他们送给我的点心，很好吃。”

苏木行书接了过来，一如之前，在她面前，什么洁癖，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记得，以前有人说过，当遇见一些人一些事的时候，自己原本重视的、在意的的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

他想，或许就是说的他这个样子吧。

“你怎么在这里？朱阳呢？”

苏木行书道：“她的朋友来了，现在在屋内谈事。我无事可做，就出来走一走。”

“哦。”

苏木行书打开纸包，随便的捡了一块，慢慢的嚼着。吃完后，他将之重新包了起来，道：“青儿，我要走了。”

“走？……噢，你要走了？”上官青儿愣了一下，道。

“嗯，有事，要离开一下。”苏木行书解释道。解释完之后，他自己都觉得吃惊。

上官青儿道：“噢，那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夜里。”苏木行书道：“桐儿已经准备好了，今天晚上就可以出发。”其实时间并没有这么赶，但他却决定立刻走。至于原因，他不想也不敢深究。

“这么急阿……我还想过两天一起去玩呢。朱阳说，两天后越人京有放花灯的节庆。我从来没有放过花灯呢。”上官青儿面露向往，眼里闪烁着期待。

“以后，有机会的。”苏木行书轻轻道。

又是沉默。

不知为何，今天二人很容易陷入沉默之中。

苏木行书本就话不多，也不会主动找话题。而上官青儿，因为緑的事情，而有些心烦意乱。

苏木行书觉得有些难受，他想要说些什么打破僵局，但想来想去，想不到任何话可以说。即便非找一个话题来说，但也太过僵硬，太过刻意了。

好一会儿后，上官青儿抬起头，看着他，道：“苏木大哥，我可以叫你大哥吗？”

“……嗯？”你不是叫了吗？他心道，但没有说出来。她所表达的意思是什么，还需要确认。

“可以吗？”

“当然可以。”苏木行书疑惑，但还是点头。

上官青儿笑道：“那我们结拜吧！”

“……结拜？”苏木行书愕然，她的提议太突然，也太突兀，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是阿。行走江湖，结交四方豪杰英雄，逢知己好友，义结金兰，从此苦难同当，生死与共。”

“……这些话，谁告诉你的？”苏木行书沉默了片刻，道。

“书上看到的。”上官青儿坦然道。

“……”苏木行书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嗯，知道。”

苏木行书顿声，片刻后，道：“也好。”

苏木行书将纸包打开摊放在地上，单膝跪地，双手握拳向天。上官青儿也跪了下去，那姿势那动作，学得有木有样的。

“今天什么都没准备，就暂且如此吧。”

“嗯，只要情义在，形式都是虚无。”

“……又是书上写的？”

“不，哥哥说的。”

苏木行书：“……”

风吹过，越人京某偏僻的屋宅的后院，一个白衣胜雪的男子，一个蓝衣赛苍穹的“男子”，二人双双跪地，抱拳向天。

只听，白衣男子，朗朗道：

我，苏木行书，今日与上官青儿义结金兰，不求福共享，但求祸同当。在此立誓，如有违背，永失寻求答案的资格。

继而，蓝衣“男子”睨了一眼白衣男子，也朗朗道：

我，上官青儿，今日与苏木行书义结金兰，不求福共享，但求祸同当。在此立誓，如有违背，这辈子都不能吃糕点。

如果有人听见，绝对会以为他们二人是在恶作剧，在胡搞。这算什么誓言？誓言一般不是“天打雷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之类的吗？虽然恶毒了一些，多么的恶毒就证明多大的决心吗？可，你看看你看看，他们这发的什么誓？一个是“永失寻求答案的资格”，什么答案？这个限定太含糊，到时候随便找一个“我要寻找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这类胡搅蛮缠的问题的答案，或者是“为什么猪是猪，人是人”之类的愚蠢问题的答案都可以敷衍。这些答案，即便不知道，也不会死人的。

还有还有，那个“如有违背，这辈子都不能吃糕点”，这算什么？不吃糕点会死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即便不吃，也不会死的。

但，这么不可思议的誓言，却偏偏是这两个丢在茫茫人海里都可以一眼发现的人说的，这真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由此，证明了一句话，那就是：真相不是人人都接受得了的。

但，那也只是别人的看法而已。

对于苏木行书而言，他的誓言就是他的决心。苏门之人，一生就是为了寻求答案。以一生的目的作为誓言，分量何其重，不言而喻。而他深知上官青儿是如何的喜爱糕点，她用自己最喜爱的东西来作为誓言的证明，那一份心意，也被明确而简单到让人觉得有些敷衍的表现出来。

而上官青儿呢，对于她而言，不管对方许下的是什么誓言，都没什么区别。她不是一个在意形式的人，而她之所以会选择吃的来保证，是因为吃的是她喜爱的，这和苏木行书所想的无异。

后来，有人问上官青儿，当初为什么用吃的来保证？只是因为那是她最喜爱的吗？但，她最喜爱的，不是某个或者某几个人吗？

上官青儿回答道：念生教最鄙视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因此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发誓，哪怕是对自己的伴侣，也不会。这并不代表不珍重对方，反而就是因为珍重、珍惜以及对自身和爱着自己的人的尊重，才不轻易的拿自己的性命做任何的抵押。

“好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苏木行书道。

上官青儿点头，笑得如盛夏阳光，灿烂夺目，让人不敢直视。

“苏木大哥，以后我会给你留很多很多的糕点，你要经常来看我。”上官青儿道。

苏木行书淡淡一笑，如同千山暮雪，清冷、淡然、高洁却又那么的柔和。他第一揉了她的头，道：“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就如当初上官青儿所说的，他会保护她。

上官青儿点头，“嗯，我也会保护你的。”

上官青儿是一个强大的人，她并不如她外表那么的柔弱纤细。而她的心性……他并不怎么担心，不管她之前表现出来的沉静冷着就如机关一样，一旦触碰了开关，就会开启，还是为什么，她都会慢慢的长大，在经历各种事情之后。即便没有成长，他相信，她身边那些人，也会保护她的……

现在的苏木行书，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失言，而且失得无法挽回。

那之后，他一直在寻找她。当苏木行书再度找到上官青儿时，那时的她已经变了。原本的天真单纯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理智、冷静——不是如之前那般是属于设定，而是真正的成熟了，长大了。

那一些日子里，他陪伴着她，看着她每一日黄昏时，都会站在山的最高处，眺望着远方。风吹动藏青色的裙摆，飘飘摇摇。

藏青色，是那个人最喜爱的颜色。

他问她，过得还好？

她说，还好。

他很想问她，悲伤吗？痛苦吗？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这么多年来，在寻找她的时间里，一直在想，假如有一天，找到了她，该如何安慰她？又该如何的补偿她？因为，他失言了。他曾说过，会保护她的……

她似乎看懂了自己的心思，微微一笑，淡淡道：“我，现在很好。现在的日子，和平，安宁，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是以前从未想过的。纵使是一个人，也不会觉得寂寞和难过。过去那些悲伤、痛苦和难过，我都深深的铭刻在心里，当想起时，便回味当时的滋味。起初也痛彻心扉，但过了这么久，痛彻心扉早已成了当初爱过的证明。这一切，都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

他静默，看着她淡淡的笑着。这不是当初让他险些停下脚步的纯粹笑容，却让他更加的记忆深刻。这个笑容轻轻浅浅，带着淡淡的幸福和悲伤，不浓，却铭刻入心。

他想，这个笑容会陪伴他许久许久。等某一天想起来时，他也会如此笑着说，即便难过过、悲伤过、痛苦过，但这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

但，在临走之前，看着不远处携手信步着的男女，他们幸福的笑看着前方顽皮嬉戏的孩子，她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羡慕，问了她一句：“这样，好吗？”

她怔忡片刻，轻轻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那声音很轻，轻到害怕只要稍稍重一分力，就会将什么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