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节 第197章阳光下的幽灵(上)
我还记得,那个秋天,天似乎有着不寻常的蓝,风也很轻。淡淡的,似乎一切都是如此,不需要去证明,不需要去疑惑。
只要相信就足够了?!
终于回家了!似乎能回家是件很是快乐的事情。可现在为何却无法这样认为。
打开车窗,窗外风景飞速的流逝。
我一直在想的是,这一切似乎不是想要去证明些什么的必然存在性。重复着的事情、心境、情绪还有人……
许是因为哥哥的原因吧,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归。我始终记得哥哥宠溺的笑容还有温柔的声音,还时还能说些什么呢?
是幸福吧!那是一种他人无可取代的温存,是其他幸福不能掩盖替代的滋味。
秋纱是个很是温柔的女子,却和哥哥的温柔有着区别。她一直要求我带他回家去见家人,我却一直拒绝。借口是“乡下偏远路不好走,而且乡里的人对外地的人很好奇,怕你受不了。而你又是大家千金,吃不了这个苦。”
秋纱说,“我不在乎。”
我微微一笑,沉默不言。
他没有再要,我也没带他回到乡下。
我只想和哥哥好好的相聚,不希望他人打扰。即使秋纱是我的未婚妻。
嫂嫂带着小风在村口接我,嫁给哥哥之前,是寡妇。
她有着固有的沧桑和苍黄的脸孔,分叉的发黄头发,只用一根发旧的头绳胡乱的绾起,身上穿的是当地女人自己织的布做成的衣服。质量很差。
总之,很丑的一个女人。我十分奇怪,哥哥为什么会取了这样一个女人?
“轻羽,你回来了。”
嫂嫂接过我手里的包袱。一手提着,一手拉着我。
她手里的硬茧和我保养很好的手握在一起,感觉那么的分明,扎得手有点疼。
小风则躲在嫂嫂身后,怯怯的看着我。
我有些想不明白,嫂嫂为什么会拉着我?还将我当小孩子了么?
“嗯,哥哥还好吧?”
我淡淡的回了句,对嫂嫂的热情无动于衷,甚至理所当然。
“唉,老样子吧。不过近来安静多了,看来到时候了。”
“噢……”
我回过头,看着这个沧桑的女人。满脸的斑,还有终年被太阳所晒黑烧伤的痕迹。身体看起来有几许的微驼,我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小的时候,父母在一次灾祸中丧生。只剩下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后来,有人拿来银子支援我们。我冲动的抓起银子狠狠的砸到那人的脸上,然后愤怒的叫着滚开。
那时,扯着嗓子大声的咆哮,尚还稚嫩的声音没有杀伤力。我看见那人的脸微微的开始扭曲,而哥哥则只是笑着捡起钱,拉着我回到那个破旧的房子里。
离开前,哥哥说了句:“对不起,谢谢!”
从那时开始,哥哥和我开始了相依为命的生活。
我依赖他,信任他,顺从他。而他也开始挑起家庭的担子,成为了一家之主。
有一次从学堂回来后,看见哥哥在家门口种了棵树,汗水滴落在他的衬衫上,折射着阳光反射出的光线。
我突然感觉,哥哥是个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年,哥哥十八岁,我十岁。
后来,哥哥经人介绍和嫂嫂认识了。
他们打算成亲。
当我回来的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似乎世界的某个角落崩溃了,我没能高兴、只能强装笑颜。
晚上,我去哥哥的房间,静静的站在门口凝望着他的脸庞,黝黑而英俊的轮廓。这么多年,生活的困苦并没有让他放弃进步,也未让他的笑容变少变淡。
烛光下,他在认真的看着书。我知道他即使未能上学,却始终没能放弃。每次在我回来后,假借检查去学习。
我没有戳破,只因为我喜欢这样。就如同,我明明知道家里很穷很苦,但我依旧顺从哥哥的愿望去念书。因为,那是哥哥的期望。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哥哥能一直在我身旁。
鼻子有点塞,泪水掉了下来。现在哥哥将要离开我,去属于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女人。
我无法忍受这种事情发生!
哥哥回过头,看到我在门口,说:“小羽,进来吧!”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哥哥总是这样轻易的将我看穿,每次他说这话的时候就意味着什么。
“小羽,哥哥希望得到你的祝福!”
哥哥看着我,眼眸里有种我看不懂的深沉。
我抬起头,不避讳哥哥看到我眼里的泪水,说:“哥,你要离开我吗?你不要小羽了吗?”
哥哥站起身,带着他温柔而宠溺的笑容,揉着我的头发,说:“为什么?”
我凝视着哥哥的眼睛,说:“那你不要成亲,我也不要长大,我们永远在一起!”
哥哥愣了一下,然后抱紧我,轻轻的说:“傻孩子。”
眼泪肆意的掉了下来,我呓语着说“不要成亲,不要离开我”之类的话。只顾着自己感受的我,始终都没能察觉到哥哥努力控制着的颤抖,还有他眼眸里的迷惘和黯然……
那是哥哥最后一次抱我了。
第二天他就和嫂嫂成亲了。
婚礼很简单,只有女方的亲戚和平日里来往得多的乡邻。
我在喜宴的角落里,独自一个人静静的看着,然后,天黑了。我知道,这个夜晚,是哥哥的洞房花烛夜,天上的星星闪亮着,而我哭着一夜。
几天后,我又见到那个人,那个曾经支援过我们的人。他比记忆中更胖了,我知道他在很多年前就当官了。
我看到他,不知道他为何的来此。只知道,在失去哥哥全部的关注和关心后,那股恨意带着当然的不甘,很突兀的情绪。
我知道,我恨他!
我冲出门去,想要去学校,我想要彻底离开这个地方!
哥哥不再属于我,这里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但是,在我发现哥哥送我的毛笔没带走的时候,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拿。
最终,我还是回去了。
我终于明白哥哥那很难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嫂嫂居然是那个人的女儿,因为先前的女婿死了,才和哥哥在一起的。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哥哥不拒绝?!
哥哥是个骄傲的人!就如同我一般骄傲!
我一如往昔的冲动,踹开门,问:“为什么?”
哥哥的脸色惨白的看着我,嫂嫂也很尴尬,而那个人则只是沉默。
我又问:“什么?”
“小羽,我……“嫂嫂试图说着什么,却被我打断。
“请叫我轻羽,小羽不是你叫的,骗子!你抢走我哥,还骗我!骗子!你这个大骗子!”
我始终不能忘记,那日的天很蓝,风却很轻。家门的口那棵树,是枫树,开始落叶了,而我的世界也开始破碎。
我哭着跑了出去,再也没回去。哥哥的那巴掌把我的世界打碎了。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哥哥,可是他的眼里却有着无奈和惆怅,全然没有往日的宠溺和温柔……
哥哥叫轻枫,枫树的枫。
几年后,我回到这个故乡里。
那日的出走,我离开了家乡,去了京城,一年前,我接受了一直追求我的秋纱。她很有钱,性子很豪迈耿直,不顾女儿的颜面追求了我三四年。她也很温柔,贤惠。我知道,秋纱可以让我得到很多想要的东西,而她的笑也很温暖。
我拒绝了,即便秋纱心甘情愿的将她的所有交给我。只是因为我知道,现在的利用只能让我失败,而且还会失去更多。于是,我开始拼命的学习,然后去参加科考。学着伪善的笑容,却很温柔,如同哥哥的笑一样,明明藏着很多的秘密,却那么的让人舒心。
我想秋纱和我一样,因为这样的笑容而被迷惑,被欺骗。
每个月家里都有请人带钱给我,我一文都没用。
那钱很脏!而我不需要一个抢走我至爱的女人的施舍。之所以接受那笔于银子,只是因为每个月一封与钱一同寄来的信。
可是,来信也只持续了两年。之后,无论我怎么等待,怎么期盼,都没有了。连信的影子都没有!来的只有银子!
我终于绝望了,哥哥真的不爱我了,离开我了……
我接受了秋纱的追求,成了她的未婚夫。
回到家里,我才发现哥哥死了。是个活死人。
嫂嫂告诉我:“轻枫当日冲出去找你。找了很久,然后被人抬回来。他摔下山崖了,几天后才被发现。然后就一直这样了。”
我不想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我紧紧的盯着嫂嫂的脸,想从她的脸上发现一点破绽,却只发现她脸上的疲倦。
我记忆中的她,是个很恬静温和的女子,难道真的是生活的不堪造就了如此的现在、如此的她?!
她告诉我:“当初公公婆婆事故丧生,但是生前欠了债,但是债主只宽待十年,每年却要给十两银子的利息。”
我不清楚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明白了一件事,哥哥接受了嫂嫂,用誓言去承诺给予守寡的嫂嫂幸福。作为交换,嫂嫂的父亲则替我们还了债。而我,也在那个时候明白,哥哥为什么还有钱让我去学堂。
这是两个家庭的交易,我却没有参与,甚至到现在才知情?
为什么会如此?
我不知道问了多少次……
嫂嫂苦涩的说:“轻羽,其实我很羡慕你,你哥哥那么的爱你。你知道那二年的信是什么时候写的吗?是你哥哥在和我成亲前夕写的。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接受,而他也不会在成亲后那么的明显的关心你,因为我的存在。说来也讽刺,我真正的拥有你哥哥还没一个礼拜。”
这时,我看到一个孩子走过来。
孩子怯怯的看着我,叫着嫂嫂“娘”。
嫂嫂拉着他到我面前,淡淡的笑着说:“这是小风,我和初枫的儿子。小风,快叫叔。”
小风没有开口,一个劲的往嫂嫂身后躲。
他惧怕我,我知道。
而嫂嫂一直都叫我轻羽。如我当初所望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到这里,看着家门口的枫树叶飘零。纷纷扬扬的叶子,煞是可爱。
哥哥曾说:“娘给我们取名叫枫、羽,是因为飞起来的枫叶最漂亮。那也是他们对我们的希望。”
我问哥哥说:“那你希望我们怎样呢?”
哥哥没回答,却用着我习惯了的温柔眼神看着我,沉默不语。
那个几乎没怎么变化的屋子,哥哥躺在我很熟悉的那张床上,那床上弥漫着我所熟悉的哥哥的味道。
可是他再也不笑了,再也不温柔的看着我,也不再宠溺的揉着我的头发、抱着我……
我没能忍住眼泪掉下来,外面那么多的风雨我都没有哭泣。无论是他人的侮辱和嘲讽,还是挫折失败,甚至是秋纱因为某些原因与我争吵我都难过,更别说是哭。
秋纱曾经问我:“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情绪,看不到你的心在哪里?”
我看着泪水掉在哥哥苍白的脸上,伏在他的胸膛上抽噎。
感受不到他的心跳,还有那微弱的呼吸……
半个月后,哥哥终于离开了。挣扎了六七年,终于有了尽头。却始终没有醒着对我们说声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嫂嫂送我到村口,说:“轻羽,终于结束了。”
我知道,嫂嫂的心已经睡了,和哥哥睡在一起了。
我呢?应该一样吧。
我们都没哭,包括小风。似乎他早就明白他的爹爹早已死去,所以没有试图去刻意的悲伤。
我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很轻松,似乎是放下了很大的包袱,说:“不知道,边走边看吧!你呢?以后你不能回来了。我会把房子连同你哥哥的遗体一起火化,他已经习惯那个房子的味道。我怕换地方他不习惯。”
我沉默的看着她,第一次觉得她比我坚强。然后我不着边际的问了句:“为什么当初你不离开?”
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离开呢?”
小风对我说:“叔,再见。”
那是小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仅此一句。
“嗯,再见。”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嫂嫂和小风。曾经试图询问过村里的人,他们说嫂嫂火化了房子以后就离开了。只在枫树前立两块墓碑,一块刻着的“轻枫之墓”,另外一块无名。
我知道,那是嫂嫂为她自己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