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蓝桉不提起,莫白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不是华胥族人,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族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但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在白羽林长大,他的阿爹,就是白玉林中心肠最好的莫善长老,他的家人,就是蓝桉,是素和族长,是已逝的裴阿娘,是云霁小妹。而他的族人,就是华胥一族所有的人。
这么些年来,莫白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寻自己的亲生父母,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既然他们当初抛弃了自己,不管他们到底是有什么苦衷,还是怎样,既然抛弃了他,那也便就不再见的好。
在他被判斩刑的那一刻,他心中所想的,是自己日后再也见不到阿爹,见不到蓝桉了。而在那一刻,他也曾经想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被自己的亲生爹娘所抛弃,那自己的这一生,又将是如何呢?
蓝桉看着莫白,他的脸色可并不怎么好。良久,才开口对他说到:“莫白哥哥,其实,关于你的身世,我已经知道了,你的亲人,我已经见过了……”
蓝桉说完之后,抬头看着莫白,莫白很显然对蓝桉的话还是十分意外的,但是,他似乎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开口说话,蓝桉也不知,他现在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反倒是一旁的穆修染先开了口:“你说,莫白不是华胥族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身世,又是如何?”
蓝桉转头对穆修染说到:“莫白哥哥,是莫善长老的养子,二十几年前,莫善长老在白羽林出口的那个山洞,捡到了莫白哥哥,随后,便将他带回了白羽林,所以,莫白哥哥虽然是在白羽林长大的,但是,他却不是华胥族人。”
“但是他……”
“他的头发,是不是?”蓝桉笑着说到:“我们华胥一族的女子,生来便有着墨蓝色的瞳孔,而华胥一族,不论男女,都是一头黑色微卷的头发。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让我们华胥一族,有别与其他各族之人。我记得阿爹曾经说过,当初,华胥一族的先祖坚持要迁至白羽林,其中也有这个原因。而莫白哥哥,他根本就不是华胥族人,自然,他也并没有华胥族的卷发。”
说到这里,蓝桉转过头,好笑地看着莫白,看得莫白也有些忍不住了,终于笑了出来。看到莫白笑了,蓝桉也放下心来,她不希望让莫白哥哥对于自己的身世一事耿耿于怀,她希望这是一个合适的时机,来告诉他这件事。
莫白笑着,接过蓝桉的话,接着说到:“我小的时候,白羽林中的孩子,都不喜欢与我玩耍,只因为,我和他们有些不一样,我没有像其他孩子一样的卷发,所以,在那些孩子看来,我就像是一个怪物一样。但是,小桉不一样,她从来不会嫌弃我,她还帮我狠狠地教训那些总是欺负我的孩子。小时候,小桉便是白羽林中的小公主,每一个小孩,都愿意与她在一起玩耍,但是她偏偏,却只爱和我一起玩耍。尽管是这样,我还是很不开心,因为我知道,我和其他孩子,就是不一样。阿爹是白羽林中的长老。华胥族的长老,有着通天晓地的占卜之术,但是除了占卜之术之外,还有一点,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那便是神祝之术。”
“神祝之术?你说的,是相传早已失传的远古巫术?”穆修染问到。
“没错,这神祝之术,确实是世人口中所说的巫术,我想,这应该也是当初华胥一族的先祖坚持要带着族人隐居的原因吧,若是让世人知晓华胥一族中,还有善神祝之术的人,那你觉得,这华胥族,还能安宁吗?”
穆修染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看着莫白,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莫白接着说到:“阿爹看我整日闷闷不乐,而关于我在外面总被那些孩子欺负,他当然也是听得了一些风言风语的,终于,阿爹去找了蓝桉的阿爹,素和族长,阿爹请愿,以神祝之术,让我改头换面,最终素和族长也没有阻拦,所以,最终我的头发便变成了这样,后来,阿爹还告诉我,他说我之所以会和别的小孩子看上去有些不一样,只是因为我小时候生了一场病,但是现在慢慢的长大了,就会慢慢地变得和其他孩子也一样了。当时我记得,我十分开心,我终于不用在被其他的小孩子嘲笑,不用再被他们欺负了,但是,我既的,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加开心,这个人便是小桉。小桉说,以后终于不用再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了。后来,一直到我十几岁的时候,阿爹才将真相告诉我,他告诉我,我是他在白羽林入口的山洞捡回来的,阿爹对我说,如果我要选择离开白羽林,他不会拦着我的。但是,那时候的我,已经根本不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阿爹的亲生儿子,自己是不是华胥族人,我只知道,白羽林就是我的家,我所有的亲人,都在白羽林中,的那一个小村落里。”
说着这一切的时候,穆修染很明显地看到,莫白的脸上都是笑容,那是幸福的笑容,看来,他是真的已经将华胥族人,当做了自己的族人了。
莫白笑着,看着蓝桉,继续说到:“所以,小桉,对于我来说,我的身世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是阿爹,是老族长,是云霁小妹,你们,就是我的亲人,只要你们都安好,便足够了。”
蓝桉不得不说,再一次看到莫白哥哥站在自己的面前,还说着这样的额话,她的心中,全是感激。但是莫白哥哥的身世,他必须要知晓,即便他的亲人不是臣欢大哥,是她所并不那么熟悉的旁人,她也不忍见别人这般亲人明明就还在世,却要饱受离别之苦的。而且,要说起来的话,臣欢大哥当初便是为了寻找莫白哥哥的下落,所以才会来到江南城,卷入了这一场纷争之中,以至于连累了整个隐居数百年的神农氏族迁居天虞岛,让整个万花谷再无人烟。臣欢大哥待自己如此之好,自己怎么能看着他们兄弟不能相认呢。
蓝桉终于还是开口说到:“莫白哥哥,也许,就像是你所说的那样,当年,你的亲生爹娘抛下你,他们是有苦衷的,你愿意原谅他们吗?不对,或许我应该这样说,当年,你的亲生爹娘,根本就不是抛下你,只是,他们为了护你周全,以至于自己遭遇了杀身之祸,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愿意原谅他们吗?”
很显然,蓝桉所说的这样一种情况,是莫白从来未曾想到过的,小桉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她是说,自己的亲生爹娘,已经不在人世了吗?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们将尚在襁褓中的自己,抛弃在一个杳无人烟的树林里呢?
莫白怔怔地看着蓝桉,一时间却不知该怎么开口,他竟然有些害怕,他害怕从蓝桉的口中听到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答案,但是他却再问着自己,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答案,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呢?
蓝桉一直看着莫白神情的变化,她也有些拿捏不清他的心思,这些年,在白羽林,关于莫白大哥,唯一不能提及的,便是他的亲生爹娘。他自己不会主动提及,也绝对不允许旁人提及,即便是蓝桉,只要一提到他的身世,提到他为何不愿意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爹娘,他便会沉着脸,不说话。
蓝桉又停了一阵子,才终于又开口接着说到:“莫白哥哥,当年,事情的真相,你应该知道了,你不能再逃避了,而且,这一切,都不是你爹娘的错,相信我,你会想要知道这个真相的。”
莫白沉默了良久之后,终于对蓝桉说到:“你说吧。”
蓝桉笑了,她开口说到:“莫白哥哥,你是神农氏族人,你爹,是神农氏族族长姜岳,你娘,是族长夫人,而你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他叫姜臣欢。”
“你说什么?小桉,你说,莫白是神农氏族,姜臣欢是他的双胞胎哥哥?这,这是真的吗?”莫白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穆修染便吃惊地问到。
“难道,你以为,我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嘛?关于莫白哥哥身世的真相,关于你为什么会被抛弃在白羽林,事实,根本就不是莫白哥哥想象中的那般,你真的,不是被抛弃的,莫白哥哥。”蓝桉瞪了穆修染一眼之后,又转头对慕白说到。
穆修染显然还没有从蓝桉所说的话中反应过来,这也着实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了。这与蓝桉一同长大的莫白,竟然是姜臣欢的亲弟弟。穆修染虽然知晓姜臣欢是谁,也对于姜臣欢与蓝桉之间的事情有所耳闻,但是对于姜臣欢这个人,他一直未曾见面,即便是姜臣欢与蓝桉在幽州被捉之时,他也从未亲自出面过,并没有见到过姜臣欢,所以,对于这个他从很久之前就已经耳闻过的男人,直到现在,他也都还并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长什么样,没有想到,他竟然与莫白是孪生兄弟。
穆修染也转过头去看着莫白。
在蓝桉和穆修染的注视之下,莫白端起了桌上的酒杯,斟满酒之后一饮而尽,随后才对蓝桉说到:“所以,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要让他们将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丢弃在哪种杳无人烟的荒郊野外?”
莫白在说着这话的时候,眼中中难掩悲伤。
他的心中,是抑制不住的哀痛,不得不说,蓝桉的话,让他有些惊慌失措了。他甚至开始有些抗拒了,有些不想再听下去了,因为他亲生爹娘的身份,让他有些失望了。
若是蓝桉告诉他,他的亲生爹娘,只是一个十分贫穷的穷苦人家,他还可以为他们找一个丢其他的理由,兴许是太过于家贫以至于已经养不起他了,所以不得已将他丢弃,这是他已经设想过千万次的情景了,也许,如果事实真的是这样的话,他大概还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今小桉却告诉他,他的亲生爹娘是神农氏族人,而他的爹,是神农氏族的族长。神农氏族人,那是一个让世人多么向往氏族,万花谷,那是一个让多少人趋之若鹜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苦衷,让这位高高在上的万花谷谷主,会丢弃自己的亲身儿子呢。当他听到这里的时候,他几乎已经不想再知道答案了,因为他害怕自己接受不了,但是,他相信小桉,比相信自己更加相信她。所以,他还是愿意再给他们一个机会,给那素未谋面的亲生爹娘一个机会。
蓝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到:“你的父亲,姜岳,如今已经不在万花谷中了,他已经出谷,为了助华夏王朝一臂之力,度过这一次的劫难。而你的孪生哥哥,姜臣欢,他如今在江南城中,而他,也是我一个十分重要的朋友,一个我欠他许许多多的知己。至于你的母亲,她,已经不在了……”蓝桉停了停,才接着说到:“而你的母亲,便是在你被丢弃在白羽林的时候,遇害的。”随后,蓝桉便将姜臣欢对她说过的,当年莫白尚在襁褓之时,姜岳夫妇遭遇到追杀之事,告诉了莫白。
听完一切之后的莫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良久之后,他才睁开眼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的他,还能再说什么呢?这些年来,他的心中若说是没有恨,那断然是不可能的,恨了这么多年,他也累了。但是当那份恨意埋藏在自己心中多年之后,最后才发现,自己所恨的一切,都是自己错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就像是心中突然就空了,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消失了。
穆修染看着莫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莫白的心情,穆修染此刻最能理解了,这不正是像自己那般吗?执念多年,到头来,却是自己的错!
最后,蓝桉对莫白说到:“莫白哥哥,你的本名,叫做姜长生,臣欢大哥说,这名字,是你娘,亲自为你取的。”